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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6月14日 星期五

    瓯海声色味

    作者:侯磊 《光明日报》( 2024年06月14日 14版)

      到过几次浙江温州,去过北面的永嘉、西面的文成、南面的瑞安,甚至温州市区小巧精致的七都岛,瓯海却是往来温州机场赶路时匆匆路过。此次来到瓯海,所忍不住想讲述的,是瓯海的声、色与味。

    这厮每扮南戏那!

      瓯海之声,首推南戏。

      在来瓯海之前,我去参观过南戏博物馆,也听过南戏改编的昆曲。我的戏曲老师唱过根据南戏剧本改编的昆曲《宦门子弟错立身》,并因此获过奖项。他为我讲过南戏的往事。

      宋代已经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杂剧演出,剧目有《赵贞女蔡二郎》《王魁负桂英》《王焕》《乐昌分镜》《韫玉传奇》《张协状元》等。宋室南渡以后,宋杂剧传到南方形成了南戏,北方的直接成为元杂剧的前身,这些都成为后世昆曲的雏形。关汉卿带有喜剧色彩的名作《望江亭中秋切鲙》中有支曲子,是反派杨衙内被女主角巧取了金牌、势剑和文书后,合唱一支【马鞍儿】,以表现焦急且滑稽的场景:

      想着、想着跌脚儿叫,(张千唱)想着、想着我难熬,(衙内唱)酩子里愁肠酩子里焦。(众合唱)又不敢着旁人知道,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咒的他热肉儿跳!

      唱完之后,杨衙内还就众人的滑稽而抖个包袱,抓了个哏:

      这厮每扮南戏那!(众同下)

      生活在元大都关汉卿的杂剧中谈及南戏,说明他是懂南戏的。南戏流传的是戏文。《永乐大典》曾收录戏文33本,仅存3种戏文,被编印为《永乐大典戏文三种》:《张协状元》《小孙屠》《宦门子弟错立身》。《张协状元》署名九山书会才人编撰,《小孙屠》署名古杭书会编撰,《宦门子弟错立身》署名古杭才人编撰,另有全剧散佚仅存23支残曲的《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出自九山书会中的一位才人之手,后来元代戏曲家白朴再据此情节写了同名全剧。而我关注的点在“书会”与“才人”。

      元大都当年有玉京书会,关汉卿为该书会领袖,杨显之、白朴等均为其成员。南宋时的温州地区有永嘉书会、九山书会等,永嘉并非指现在的永嘉县,是指南宋时温州地区的永嘉郡城。九山为环绕郡城的松台、郭公、海坛、华盖、积谷、黄土、巽吉、仁王、灵官九座山,今温州市有九山街;书会并不是现在的读书会,而是中国自古以来以经学为本、研习儒家经典的集会。书会里的文人,当时称为才人。

      每逢书会之时,众人会先挂起孔夫子的画像,双手持书,焚香顶礼以敬书。众人以吟诵的方式,在前辈学者的带领下诵读儒家经典。往往是《孝经》开篇,读《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也会诵读一些千古名篇。自明代以来,这种吟诵使用平上去入的洪武正韵,虽以北京国子监的官韵为准,但各地多少会夹些地方土音。读书之后,才是唱曲娱乐。这种形式至今仍在流传。

      读书之余,也会坐而论道,谈谈心得。论道不是辩论,是站在古人的学说基础上进一步阐释。上午读古书,下午接着读古书,直至四五点后疲倦了,作为休息方开始唱昆曲、京剧。晚上,则会对着月亮弹着古琴唱琴曲。

      永嘉地区书会的才人们在读书之余,编剧娱乐,拍曲清唱。南戏是剧本,所唱的腔调则是各地的腔调,较为流行的是海盐、余姚、昆山、弋阳四大声腔,其中以昆山腔流传最广,为今日昆曲之前身。

      至今,全国只有7个国营的昆曲剧团。昆曲不分流派,各个剧团都传承演唱600年历史的昆曲,只是风格和擅长的剧目不同。永嘉昆曲传习所与北方昆曲剧院已先后将《张协状元》及《宦门子弟错立身》搬上舞台,并演出至今日,还有自己独特的剧目。

      当年永嘉地区的书会雅集的位置在今温州老城区内,直至今日尚有夏承焘那一代的老先生们所传的温州话吟诵。温州多山多绿地,如果现在找个地方雅集,九山公园一带是个好去处。傍晚,我来到九山公园,远远看见九山书会的牌匾挂在一座仿古的老戏台上。戏台建筑精良,规模很大。我想上去用昆曲或弋阳腔的腔调唱几段南戏的戏文,但愿古人能听见吧。

    绿

      如果要给瓯海定名为一种颜色,那一定要用朱自清1924年2月8日写于仙岩梅雨潭的篇名来形容:“绿”!仙岩是瓯海上千年历史的景区,朱自清来此写作时,正担任浙江省立第十中学的语文老师,梅雨潭是个有瀑布的水潭,周围一圈山、水、石……都是绿色。整个瓯海都是绿色的,路中间的绿化隔离带都像一片小树林。

      瓯海西南部有崎云山、大罗山,境内流淌着温瑞塘河和戍浦江。四处是崇山峻岭遍布茂林修竹,水倒映着山景,石头布满青苔。空山不见人,但闻水流声,满眼全是绿色。

      那绿色如新生的竹笋般快速增长,没多久就能长两米高的巨笋,砍下笋尖照样可吃。(北方的饭馆中多使用罐头笋,坚硬的笋根也要泡软了切进去使用,鲜笋成了稀罕物。)山林中隐藏着造纸作坊,水碓、纸槽、腌塘、水车……与青山绿水渐成风景。

      最令人感慨的,是南方的山,与北方的山真是不同。

      北方的山是一丛一丛拔地而起的,开车沿盘山路上了一座山,翻下这座山,再上一座山。山就是嶙峋的巨石,除此外什么都没有。在瓯海,整片山都是绿的,连绵起伏,永不断绝,如缓慢的波浪。人生活在大山的怀抱中。山中星星点点地藏着市县村镇,走着走着就进入一片生活区,学校、医院、市场什么都有。只要能开车,生活依旧方便。随处哪一家小店小馆,都有各自的滋味。

      山中藏满了古村落,更有不知多少没有挂牌成为某个级别文物保护单位的古寺、老屋、石牌坊……在蒙蒙烟雨中更加透亮。老房子的瓦是黛色,如煤;墙是深黄,如土;水是绿色,如树。这是浙南大地的三原色,一切是最自然,最接近大地的。一切都那么古朴而又和谐,山中日月长,更梦白云乡,不知身在何方。

      若有机会,真希望春秋季节于瓯海群山的绿海里开车漫游,开到瑞安苍南,开向文成丽水,甚至在乐清的雁荡山脉里待着不出来,方为世外桃源。

    生腌

      温州菜普遍不辣,最适合我的口味,既有山珍,又有海味,还有点心小吃。北京南三环有一家正宗的温州餐馆,每逢温州朋友来京多在那里聚会,餐馆旁有个菜市场,可以买到温州的肉圆、鱼丸和鱼糕。

      瓯海之味,最独特的,还是生腌。远古时海边的人生食瓜果蛤蚌,这个风俗流传至今。醉虾醉蟹、泥螺蛏子、鱼生牡蛎生,最为独特的,是血蛤。

      血蛤又名泥蚶,在潮汕和温州都有。潮汕血蛤多是掰开去掉一半的壳摆在盘中,酱汁浓郁,只是缺少了掰开壳子的感觉。温州人口味清淡,轻油轻芡,注重本味,极少放辣的东西,只加酱油,或是胡椒粉、米醋、糖、盐、蒜、葱之类,简单省事。

      游览了温州江心屿,参观了温州博物馆,拜祭了东瓯王庙,又翻阅了不少永嘉方志,我始终在想,温州——瓯海这片位于浙江南部的土地,到底属于不属于江南?或者说,浙南文化属于不属于江南文化?当然,不同时期江南的概念也不一样。从瓯地远古时代的记载来看,浙南是瓯人与吴越文明的产物,那么温州文化是江南文化在浙南的延续,因为地理、血统和环境的复杂,它变得更坚忍,更开阔,更诗意。

      (作者:侯磊,系青年作家、《北京文学》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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