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是普通百姓吃得最多的一种蔬菜,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它总是不显不露地埋在菜地里,样子也不太规整,看起来粗粗笨笨的。不过,不可小瞧萝卜,它在我们的菜地里长了几千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先辈,无论是好日子还是苦日子,它都不可或缺,可谓劳苦功高。
《诗经》说:“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菲”正是萝卜,这个名字美丽而充满古意。有人考证,上古谓之“芦葩”,中古转成“莱菔”,后世讹为“萝卜”。它还有“芦菔”“芦葡”“萝菔”“雹突”“紫花菘”“温菘”“土酥”等名。元代农学家王祯在《农书》中说得详细:“春曰破地锥,夏曰夏生,秋曰芦葡,冬曰土酥。”“土酥”一名缘于白萝卜洁白如酥也。
产量大、易生长,是萝卜的特点,所以,它成为家常菜是必然,万般无奈时还可充当口粮。苏东坡曾言,自己参加科举考试时生活颇清苦,常以“三白”果腹,“食之甚美,不复信世间有八珍也”。“三白”即一撮盐、一碟萝卜、一碗饭。这种寡淡的饮食,今人无法想象,然而这种日子也能挨过去——精气神儿才是最重要的养分。
“青菜萝卜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这是清代郑板桥写的一联,萝卜成为一种超然脱俗的意象。北宋刘子翚的《园蔬十咏》中有一首诗说:“密壤深根蒂,风霜已饱经。如何纯白质,近蒂染微青。”这是歌咏萝卜,也是托物言志。南宋陈著在《周翁留饮酒》中说:“晓对山翁坐破窗,地炉拨火两相忘。茅柴酒与人情好,萝卜羹和野味长。”人情和厚,酒味香醇,时光流逝而不觉——这样的情境,萝卜做羹也显丰盛。
正如苏东坡所言:“人间有味是清欢。”南宋林洪撰有《山家清供》,是专门写山野蔬菜的,记载了文人雅士们“好吃”的逸闻。书中说诗人叶绍翁“每饭必索萝菔,与皮生啖,乃快所欲”,萝卜“能通心气,故文人嗜之”。清朝大文人袁枚也是美食家,写有《随园食单》,其中的“萝卜”条目写道:“萝卜取肥大者,酱一二日即吃,甜脆可爱。有侯尼能制为鲞,煎片如蝴蝶,长至丈许,连翩不断,亦一奇也。承恩寺有卖者,用醋为之,以陈为妙。”把萝卜之味,写得如此美妙,叫人一读就口里生津。
孩提时,家里做法最多的是水煮萝卜丝,只要猪油放得足够便极美味,若是再添些腌辣椒,就更清爽了。真正叫人馋的,是用新鲜的鲫鱼煮萝卜丝,那滋味透鲜透鲜的,颜色也清亮。腌萝卜条,乡里人家都会做,又甜又酸又脆。“双抢”时节,大伙在田间歇息时嚼上几根腌萝卜条最是过瘾,暑气全消,力气似乎也长了。萝卜缨子腌过晒干,可配各种蒸菜,别具风味,也可用来炒饭,叫人大快朵颐。
关于萝卜的药用价值自然不必说,有诸如“萝卜上场,医者回乡”“青菜萝卜保平安”“十月萝卜小人参”等谚语。于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儿时的冬日,我的脚常常生冻疮,这时父母便会把萝卜煨热,切开,稍稍用力,摩擦着冻疮,如此操作数次,很快便痊愈。至今仍记得一双脚丫子被父母搂在怀里,萝卜摩擦着冻疮,又麻又痒,还有些火辣辣的,心里则是难以言说的温暖与熨帖。
(作者:陈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