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写出《雪山大地》《藏獒》的作家杨志军会写出《大象》(云南教育出版社、新星出版社2024年2月出版,入选中国图书评论学会发布的“中国好书”2024年3月推荐书目)。从熟悉的雪山高原来到潮湿的热带雨林,这对于作家而言不仅仅是地域和空间的跨越,也是对个人感受力和创作能力的考验。读这部小说的过程,犹如进入一部真正的立体三维的雨林百科全书。我们借助小说家神奇的语言走进神秘的雨林世界,和他一起熟悉那些大青树、马椰果、菠萝蜜、黑桫椤、望天树、跳舞草……从第一页开始,读者就被裹进雨林世界,领略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以及西南民族风俗。雨林的风情、风物、人物命运悉数来到雨林,给读者以整体的代入感。这是一部极具云南气息和雨林气息的作品,也是当代文学史上第一部以大象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这是使我们重新认识和理解雨林世界的小说,内容丰富、复杂,有着浓烈的情感和丰沛的诗性。
长达55万字的这部小说,以人象家族三代之间的故事为中心,围绕着大象的“北上”和“南下”,讲述了大象的生存境遇与境况,也写出美好的愿景,展望人类、大象和雨林共生共存。
杨志军选择和大象站在一起的方式写大象。小说使用了拟人化手法,写了很多头大象,包括象妈妈、象奶奶、象小姨等,把大象之间的关系以家庭关系处理,这是重新认识大象的方式,也是和大象共情的重要方式。某种意义上说,作家调整了自己看世界的方法,他与大象保持一致的视角,一起看世界。于是,他理解大象“北上”的原因是为了“向世界宣告大象在流浪”。也只有站在大象的角度,才可以深切地认识到:“生命平等的理想至高无上,仁慈和善良的准则至高无上,地球之上,没有哪种生命比其他生命更伟大,更有优先的生存权。人类之所以能够发展到今天,依赖于它对自然环境多方面的适应和不遗余力的创造。既然我们创造了文明,也创造了引以为荣的道德精神,我们就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友善地对待其他生命,尽心尽力地帮助野生动物,守望我们和动物共同的家园。如果我们不保护动物,地球也将不保护我们。”
在作家笔下,雨林世界的主角是大象而不是人类。正是从大象视角出发,才会发现大象有大象的语言,有大象的家庭关系,也有大象的情感。大象有它的聪明与勇敢,也有它的愤怒和担忧。也正是基于大象的角度,小说也让读者了解到哪个人是大象眼中的好人,哪个人是坏人。
小象凤凰木有它的敏感,也有它的逻辑。它能敏感地判断出哪个人是坏人,因为他贪婪而残暴。那些坏人中,有人伐林,有人盗象牙,有人猎杀……大象也会分辨出谁是朋友,于是,人与象之间可以相互对话、友好交流。小说家哪里只是引领我们站在大象的角度看世界?他也在引领我们像大象一样思考、说话,理解世界,思考世界。这是《大象》的魅力所在,它刷新并校正我们对世界的理解角度,进而使我们重新感受到世界的广阔、丰饶和神秘。
在作品中,许多边界被打破,人是植物,人也是动物,同时,动物是人,植物也是人。我们会看到人的名字跟动物、植物都有关联,比如毛管花、雨燕、黄鹂等,都是人名,而小象的名字则叫凤凰木……命名是一种辨认,也是一种认知,它隐在地暗示读者,万物有灵,万物平等。读《大象》不得不感叹作家丰沛的想象力,当他揣摩头象的想法时,当他笔下的人物和小象自然而然地交流时,作品也完成一种深有意味的跨越:人与动物没有界限,童话与现实没有界限。作家打通了真实与想象的边界。正是这样的跨越和打通,人物和大象之间的行为逻辑变得更为可信,人和动物的关系也变得更加紧密、结实。这部作品真正实现了虚构和非虚构的自由穿梭。写作前,杨志军进行了大量的非虚构调查,但是他最终尊崇了作为小说家的敏锐感受,以独特的艺术想象力为《大象》插上翅膀。
要特别提到小说家的诗性语言。相信许多读者会和我一样被感染,比如结尾处的这一段:“亲爱的大象,让我们互相拥搂着,走向死也走向生,是重生,是大地之上的再度崛起,是一次没有翅膀的飞翔,是飞翔中的灵光乍现——又一部人象恩爱史的开始。是的,所有的开始都是因为爱,为了爱的诞生和为了爱的死亡,发育了我们的生命,推动着我们的成长。我们是人,是动物,是植物,是量子,是地球的灵魂,是神圣的一切,是蓝色星球和绿色大地的希望,是真正的太阳,是爱的代称,是唤醒与点亮。”这些叙述可以给读者带来阅读的愉悦,进而引发深思。
生动、鲜活、生机勃勃,读《大象》不得不赞叹小说家的情感能量。从这部作品的字里行间,读者能强烈感觉到他对这些植物、动物、人的情感的浓烈。只有一个无限地爱着这个世界的人,才能写出这样有强大能量的作品,才能写出如此诗性饱满、情感充沛之作。什么是一位优秀作家的魅力?他有能量使读者相信他笔下的世界,相信他笔下的故事,有能量使读者和他一起看世界和爱这个世界。很显然,杨志军通过这部《大象》做到了。
(作者:张莉,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