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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4年05月09日 星期四

    元代文史研究的深化与拓展

    ——读《全辽金元笔记·第一辑》

    作者:罗海燕 《光明日报》( 2024年05月09日 11版)

      回顾21世纪以来的元代文史研究,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由广博转向了精深。清代纪昀曾论元代学术,称“元儒之学主于笃实”。当代学者犹能秉承“笃实”品格,以深度的文献整理为基础,审视成见,破除偏见,抽绎创见,形成了元代文史研究的新建树、新风气和新格局。其中,查洪德先生主编的《全辽金元笔记·第一辑》(大象出版社,拟分四辑出版)可谓典型。全书共10册,320万字,收辽金笔记18种58卷,元代笔记25种138卷,计43种196卷,首次对辽金元笔记文献进行了最大规模整理。从学术发展史的视角来看,本书的重要价值至少有二:一是赓续了百余年来元代研究传承谱系,在方法路径方面彰显了元史之学的新时代品格。二是扩大了对元代进行跨学科研究的范围对象,在史料文献方面呈现了元代文学的多样图景。

    赓续元代文学研究传承谱系

      晚近以来,元代研究在几代学者的苦心经营之下,形成了既有阶段性又具连续性的传承谱系。其中,文学一门由王国维、陈垣、吴梅等肇基,经邓绍基、李修生等营建,到杨镰、查洪德、张晶等学者一辈,成为蔚为大观的专门之学。无论是广义的元代研究,还是专门的文学研究,在整体的学术发展史长河中,能引导流向、塑形崖岸和筑建码头渡口的关键合力有三:一是理念的更新,摒弃了元朝是“漆黑一团”“野蛮落后”的狭隘认知,确立了以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为指导的研究。二是视野的扩展,能够同时考量到有元一代的世界性和民族性两大特征。三是文献的整理,注重汉文文献、民族文献、域外文献的全面拓进。其中,史料文献作为学术研究的基础和实证主义的圭臬,更是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但以文献的整理与研究为脉络,百余年来的元代文学研究又可概划为《全元曲》时代、《全元文》时代和《全元诗》时代,《全辽金元笔记》的整理出版,承前启后。

      在元史之学和元代文学研究的维度之外,从历代笔记文献整理一脉来看,《全辽金元笔记》的问世,也是继《全唐五代笔记》《全宋笔记》之后又一里程碑式的集大成之作。《全辽金元笔记·第一辑》正式发行后,学界和社会反映强烈,称其“补辽金元文献整理中笔记史料重大空缺”“有助于多学科研究”,是“百科全书式的资料宝库”等。

      改革开放初期,元史大家杨志玖讲授元史的治学门径,特别提出元史研究的一个特点就是“研究上的困难性”。洪德先生长期致力于元代文学史料文献的整理研究,成果丰硕,是这一领域的行家里手,但是面对浩瀚零散的辽金元三代笔记时,也曾有过“五难”之叹:一是确定收录目录难,二是文献获取难,三是统一规范难,四是考证三朝语言、人名、地名难,五是借鉴前人既有整理成果难。不过,辽金元笔记文献的整理难度大,意义也大。对此,本书在整理过程中,编纂尽力求“全”,校勘全力求“精”,研究努力求“新”,由之,前人的“笃实”之方、实证之旨,在新时代产生了“精深”之效。这种学术品格的示范意义主要体现在两大方面。

      其一,结合理论性和可操性,对“辽金元笔记”作出了清晰界定、划出了明确边界。这是一项需要首先解决但很难解决的工作。从清代纪昀所谓“大抵随意录载,不限卷帙之多寡,不分次第之先后。兴之所至,即可成编”的笔记提法,到近现代“笔记小说”的广泛使用,再到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内容杂、形式散”的界定,及戴建国主编《全宋笔记》又从正反两方面对“笔记”加以归束。前贤的众多表述,面对辽金元笔记实际时,仍有不少龃龉。对此,本书结合辽金元笔记实际情况提出:笔记是随见随录,随手记录或摘录,不具备严格体例,非系统性,非有严密体系、非想象虚构的著述。名正则言顺,据此调查发现辽金元三代存世的笔记至少有290种共907卷,数量之多是之前普遍认定的四倍。

      其二,严格体例标准,规范工作流程,以深度整理为学界奉献精品。本书反复商讨确定了严格的体例,同时不搞“大兵团作战”,而是组织了稳定且联系紧密的工作团队,确保每位参加者能够全身心投入且对自己的成果负责。第一辑的九位整理者,也都是从事元代文学的专业科研人员,并经过了系统的古籍整理培训。所以在整理过程中,注重确定精良适用的校勘底本,以及校本、参校本,尽可能搜集可资参考的其他文献;广泛借鉴和吸纳已有整理成果和最新研究;充分查找相关材料,辑录笔记佚文,考证笔记伪作。书中整理的每种笔记都有学术性的“校点说明”,对笔记撰者、版本流传、文献来源、学术价值等,作了深入考稽与评价。同时,本书还首次在大型丛刊编校中收入附录,将历代序跋、叙录、题记及各类文献中的评价,附于每种笔记之后,为读者提供了珍贵参考文献。

    呈现元代文学多样图景

      研究辽金元文学的学者一直有个感慨:三代笔记文献很重要,但是经整理的很少。以元代为例,其文坛,是诗、文、词、曲、小说以及文学批评的多元并兴,各体文学均取得了较高成就,在元代文学文献版图上,《全元散曲》《全元戏曲》《全元文》《全元诗》《全元赋校注》《全元词》都已拼就,唯独缺笔记一块。而这一整理工作的欠缺,肯定会使相关的研究难以得出客观全面的认识。《全辽金元笔记》的出版,将为世人呈现一个更为多样的元代文学图景,促使人们更加客观全面地认识和评价元代文学。

      该书为元代文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史料文献。元代笔记承宋之后继续发展,就种类而言,凡是宋代笔记所具有的种类,无论是读书摘记、生活杂录、文人趣事、艺术品鉴、朝政轶事、林下闲谈、诗话文话等,还是笔录、笔说、试笔、笔谈、随笔、漫笔、余笔、笔志、笔衡等,元代笔记同样无所不有;就内容而言,凡是宋代笔记所涉及内容,诸如政治、军事、航运、灾异、出使、世风、掌故、风土、物产、演艺以及士人生活等,元代笔记同样都有涵盖。不宁唯是,宋代笔记多文人闲暇随兴之作,而元代笔记还更多着意之作,且直书无隐,敢于载记当时秘辛。况且元朝疆域辽阔、中外交通发达,族群多样,所以元人能够游前人不曾游之地,入前人不曾入之境,见前人不曾见之物,感前人不曾感之情,从而记录了前代笔记所不曾有的内容。这些内容含有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现在既经整理,无疑会对多学科的研究起到有力的助推作用。

      该书对元代文学研究的纵深发展发挥着辐射带动效应。笔记作为一种特殊载体,其实会通着各类文体。元代的奏、议、书、论、铭、诔、诗、词、赋等,在笔记中都有载录。如刘祁《归潜志》虽旨在“异史作史,亦或取焉”,但是卷十三、十四则是杂说、游记和诗文等,既具史学性又兼文学性,由之可见出金元之际文人的生活观念和诗文风尚。此外,洪德先生治元代文学向来提倡利用实证性文献和采取通观性视域,以此解决文学研究长期存在的残缺与割裂问题,进而准确体察元代文学本质特色,全面勾勒元代文学真实面貌,廓清人们对元代文人及世风的误解。在整理辽金元笔记的过程中,也践履着这种学术理念。一方面,把辽金元笔记放在整个文学史中加以考量,前承接唐宋,后贯通明清,形成完整链条;另一方面,文献整理与理论研究并重,并以之为整体,不仅辐射相关学科,推动跨学科研究,而且在更广范围上拓展多民族一体性研究,有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明代易学名家乔中和解《剥卦》时尝言:“自古无不朽之株,有相传之果。”这道出了中华文脉传承不绝的根由。洪德先生不避复杂繁难,着力推动辽金元笔记文献整理,实现了元代文史研究的纵向延伸与横向拓展,这是学术使命也是学者担当。20年前,傅璇琮先生在《全宋笔记》序言中嘱托:“可以期望,辽金元、明、清各朝笔记总集的编纂,当也能引起相应的关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20年后,《全辽金元笔记》对傅氏之言作出了有力回应。同时,也深信“全明笔记”“全清笔记”等,将很快在新时代的中华学术大地上相继挺身作答。

      (作者:罗海燕,系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与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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