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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宁德三都澳斗姥风景区的一块景观石上，刻有一个奇妙的汉字符号“图①”，从上至下由“天、一、口、一”四个部分构成，笔画分明，字形紧凑，俨然一个整体汉字。然而，到此参观的人们多不认识这是什么字，即便查阅字典辞书、搜索信息网络，也找不到这个字的踪影。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呢？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汉字个体，而是一种变化了的汉字书写形式，是“天人合一”四个字的组合书写。书写者根据“天、人、合”三字中都含有相接的撇、捺两笔这一特点，共用撇、捺，将三字叠加，再下加“一”字，巧妙地组合成了一个整体的汉字形态。这种把记录某个固定语词的两个或两个以上汉字组合成像一个整体单字的书写形式，一般被称作组合字、合文字，也叫合体字、拼接字；又由于这种汉字符号主要见于民俗领域，用于书写吉祥语词，因此又叫吉祥字、吉语字、团结字等。
人们最熟悉的组合字，大概是“囍”字，它不仅多见于婚庆场所，还作为装饰图案出现在许多日用品上。另外，常见的“吉祥如意”“招财进宝”等吉语组合字大约有100多种。在实用领域，组合字常被用来设计徽标。比如，北京大学等国内高校以组合字作为校名徽标；中国中车集团用“中车”二字组合成集团标志。此外，在互联网上，也常见有人把网络流行语、戏谑语设计成组合字，用来娱乐消遣，调剂生活。
组合字在殷商甲骨文、两周金文、战国简帛至秦汉各类出土文献中都有出现，古文字学称其为“合文”或“合书”。合文一般为语词用字相连且含笔画较少的字的组合，夹杂于通行文字行款中，主要出于节省空间和书写便捷的实用目的。两汉以后，随着文字书写的逐步规范，相邻两字间除个别有连笔书写现象外，组合字在通行文字的篇章中不再流传。
组合字能单行面世并流传至今，在于跟民俗结了缘。华夏先民自古就对文字充满崇拜，相信文字具有某种神秘力量，加之古人趋吉辟邪的心理，汉字便与吉祥文化相融汇，成为一种民间传统。春秋战国时期出现了一种刻有吉祥语词的“吉语印”，一般佩戴于身以怡情、赏玩。汉代出现了常用组合字书写的专门祈求平安富贵的吉符。清代民间有“厌胜钱”，为“招财进宝”“黄金万两”之类的组合字，也是吉符。随着时代发展，吉符的迷信色彩已然淡去，文字崇拜的民族心理印记依然还在，张贴吉语字以祈福成为一种传统民俗，吉语组合字有了广泛的民间基础。
组合字浑然一体，在特定情境下更符合传统审美。中国传统思维注重整体，习惯将万事万物当作一个整体看待。吉祥语词甚或短句，用字固定，在意义上是一个整体。在特定的条状书写空间中，通行的直行或横行依单字展开比较适合；但如果在斗方或圆形的有限空间内，多字分开不免局促，写成组合字则字形紧凑饱满，方便图案化装饰，更符合传统的整体性审美习惯。例如，湖南洪江芙蓉楼的“冰心玉壶碑”，将唐诗名句“一片冰心在玉壶”这七字进行了巧妙组合。篆书“壶”字看起来像一把壶，创作者以其为主体构架，将“一、片、冰（仌）、玉”四字篆形，分别设计成壶的颈纽、把、盖与底座，将“心、在”两字纳入壶中。乍一看，是一把壶的形状，细分辨，可一一寻觅出七字。字、壶浑然一体，意趣盎然。
组合字是一种书写再设计，通过结构安排可以丰富语词的意义内涵，表达言外之意。例如，鲁迅先生设计的北京大学校徽，由“北大”两字的篆体上下半相嵌入组合而成。在包括篆体在内的古文字中，“北”字像背对背的两个人，“大”字像一个正面站立的人，合起来都是人的形象，体现了北京大学的人文精神；此外，“大”字两肩扛起上面的人，则彰显了北京大学的责任担当。又如，常见的“招财进宝”组合字，结构比较稳定，上以“宝”字繁体为框架，通过部件共用将“财”“招”及“进”字繁体的“隹”旁纳入其下，再以“进”的“辶”旁置于左下托底，将以上部分半包围构成一个整体，原语词意义简单明确，而组合字不仅呈现了财宝进入屋内聚为一体的形象，更像一辆满载财宝的平板大拖车稳稳驶来，寓意财源滚滚而来。这样的组合字既生成了画面感，又增加了意义蕴含，尤受大众欢迎。
组合字同字谜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看作一种文字游戏，有趣又好玩。其设计需要利用对象字的形体特点，精巧构思，富于创意；其释读需要一定文化功底，善于洞悉玄机，过程耐人寻味。如“门”字繁体作“門”，像两扇门相合之形，常见在“門”两部件中间插入上下相叠的“见、喜”两字，像把门撑开之形，构成“开门见喜”的组合字。这里运用了汉字会意造字的方法，玄机在于由字形显示出门开之形，暗含“开”字。又如，有人在“马”字右上边写一“象”字，左上方写一反转的“象”字，三个字形组合成一个整体，表达“马上有对象”之意。年轻人渴望爱情、追求幸福的心态跃然纸上，形象具体，诙谐幽默。
组合字从传统民俗的历史深处走来，蕴含丰厚的历史文化讯息，但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如何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仍需我们不断思考开拓。比如，在选材方面，传统组合字用词用语种类有限，题材比较狭窄，需要吸收更多格调高雅、生动活泼、贴近生活的语词，尤其是体现时代精神风貌的新词新语；在设计方面，可以充分运用信息技术，使组合字的形式更加生动有趣，传播范围更为广泛。寓意好、构思巧、有趣味的组合字，不仅深受大众喜爱，而且对于传承、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具有积极意义。
（作者：吴国升，系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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