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五千年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过的文明,呈现出突出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与和平性。要问这些突出的特性是怎么产生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读书重学的传统。泱泱中华,一直以一个读书大国、学习强国的姿态挺立于世界文明最前列。
“为人皆不可以不学”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作为进入文明社会标志之一的文字的发明,也是书籍的第一要素,意味着文明与读书一开始就结下了深厚的因缘。考古发现,汉字,作为中华文明原创性重要特征的标志,不仅起源早,而且以其独特的表意文字优势,成为维系民族向心力的“功臣”。
《周易·系辞上》记载:“河出图,洛出书。”这里的“书”虽不是后世意义上的书,但是,隐然可见中华民族对书籍的崇拜。在中华民族的文明早期,书是著之于竹帛的,书写和阅读都不方便,但这并不影响先民对书的重视。着眼文明的传承,古代官制中就设立史官,甲骨文中就有“乍(作)册”“作册右史”等职官出现,《后汉书》记载“古之帝王,左右置史”。“左史记言,右史记事”,有着众多职能,如记事工作、藏书工作、占卜工作、文书工作等,兼具治史与从政之职能。史在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亦巫亦官”,地位崇高,“通天人之际”。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三坟五典、八索九丘等典籍,才有传之后世的书籍。
书籍地位之高,也是现代人想象不到的。老子曾经担任周朝的“守藏室之史”,公元前6世纪初,周王室发生内乱,王子朝失败,率族人奔楚。作为王子,在逃难之际,竟然将宗周藏有的典籍都带到了楚国。毫无疑问,一个人在逃难之际,随身所带的东西当然是最重要的。老子因此失望“下岗”,楚国却因此成为一个新的文化中心。
夏商周三代时期,“学在官府”。可以说教育为王官所掌控,足见官府对教育的重视,也可以说,囿于条件限制,私人与民间没有条件办学。清人章学诚说:“理大物博,不可殚也,圣人为之立官分守,而文字亦从而纪焉。有官斯有法,故法具于官。有法斯有书,故官守其书。有书斯有学,故师传其学。有学斯有业,故弟子习其业。官守学业,皆出于一,而天下以同文为治,故私门无著述文字。”(《校雠通义》)正是由于教育,士由一种等级转变为一个阶层。士在战国之前属于贵族,接受过正规教育,特别是军事教育。管仲进行士、农、工、商四民分业,规定士的主要职能就是从事军事训练和打仗。至战国,武士向文士转变,或者说,文士更多地活跃在社会。墨子称文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墨子·尚贤上》)。这就是有知识有学问有道德的一类人,这些人就是后世所谓的“读书人”。
读书人社会地位之高,在春秋末至战国,从诸子的活跃即可见一斑。孔子有弟子三千之说,即使不是确数,也足见数量之大;墨子一次性可以召集300名弟子帮助宋国守城;吕不韦有门客三千,能帮他写成《吕氏春秋》。这当然得益于王纲解纽,学术下移。其时的私学盛行,也充分说明了民间对读书的渴望与重视。
汉代以后,官学更向平民子弟开放,同时鼓励私人办学,教育的普及性远胜于同期的西方。西汉读书人群涵盖帝王公卿至平民百姓的社会各个阶层,许多经学博士,刚开始都是自己潜心读书,影响日著后被征召为博士;东汉更甚,有名的经学大师开门授徒者,名籍往往不下万人。千里负笈,诵经读书,成为习以为常的风景,“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班固《东都赋》)。
唐代在中央、各省各地有官学,民间富户兴办有私学。更有许多东洋学子,不远万里,来到大唐,“打卡求学”。宋代书院大兴,读书之风更是盛行。
不唯如此,中华民族基因里重教兴学传统也表现在女子教育与读书风气上。《礼记·内则篇》载,10岁前的基础教育并不分男女,从6岁始,女性可以和男性一起“教之数与方名”,因此,先秦通诗书、善属文的贵族女性很常见。齐姜可顺口引用《诗经》“莘莘征夫,每怀靡及”,穆姜通《易经》;据考,《诗经》中很多篇章,如《燕燕》《柏舟》的作者都是女子。汉代皇后多爱读书,窦太后好《老子》,明帝马皇后“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和帝皇后邓绥6岁“能史书”,12岁时精通《诗经》《论语》。班昭能指点皇帝绘画和书法,指导皇后习经史、天文和数学,被尊称为“大家”。
普通士民家也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女子。汉代有“小戴”之称的大学者戴圣,早年丧父,其母能够跟他释《礼》,这样一部被现代人视为难懂的经典,在她这里却可以随口道来。前秦的宣文君出身儒学世家,幼年丧母,父亲传授其《周官》,并告诉她:“我膝下无子,你若不用心学习,这门学问便要从此断绝了。”
唐代社会更开放,女子教育涵盖道德、女红、儒家经典、文学、书算、音乐和宗教等方面,《女史》《女则》《女仪》《女诫》是唐代女性常读之书。因而,自嫔妃女官到村妇尼姑,皆善诗词文墨。唐代小说诗歌之中的女性无一不是知书达理、舞文弄墨之人。《唐才子传》记载:“唐以雅道奖士类,而闺阁英秀亦能熏染。”《全唐诗》载女诗人113位,诗作达600余首。宋代被视为对女性苛刻的时期,其实,理学家们大都赞成女性读书,司马光在《家范》中提出女人如果知道怎样阅读,会成为更好的妻子:“为人皆不可以不学,岂男女之有异哉?”
明代,随着出版业的繁荣和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女性阅读活动增多,社会对女性的审美也从对女容女德的欣赏转向对才华气质的推崇。以女性阅读为主题的仕女画大量涌现,明清是中国古代文化史上女性阅读最活跃的时期,女学神频出。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面世后风行一时,唤起了万千闺中女子的梦想,内江自信有才貌而不轻许人的女读者爱上汤显祖,扬州女子金凤钿干脆直接托人寄书给汤显祖。1792年春,袁枚暂栖杭州西湖宝石山庄,江浙一带女弟子闻信后纷纷带上诗作前往拜谒。
六经勤向窗前读
中华民族有深厚的文教传统,历代帝王都兴文教,重视并倡导读书。
有诗称“刘项原来不读书”,其实谬矣。刘邦尝为吏,秦朝文吏是有知识的人,“以吏为师,以法为教”。史载“及高祖、卢绾壮,俱学书,又相爱也”。汉文帝说:“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汉景帝说:“夫吏者,民之师也。”项羽虽学书学剑皆不成,但他爱学兵法,兵法有书传世。否则,刘项二人如何能各自写出《大风歌》《垓下歌》?汉代皇帝如昭、宣、元、成诸帝皆爱读书。昭帝通《保傅传》《孝经》《论语》《尚书》,宣帝“师受《诗》《论语》《孝经》”,元帝“多材艺,善史书”,成帝“壮好经书”,等等。西汉诸王如梁怀王刘揖、淮南王刘安以及刘向、刘歆等都是大学者。东汉皇帝如光武、章帝等亦颇有学术造诣。此后历朝历代皇帝无一不是经过多年读书熏陶出来的。
出身武将世家的赵匡胤常于军旅中读书。有人向周世宗告密,称赵氏用几辆车满载私物财宝,经检查,原来所谓的财宝其实是数千卷书。世宗问:作为武将,要书何用?赵氏回答:多读书以广见闻,增智慧。做皇帝后,他以读书多少作为考察选拔官员的一项重要指标。赵匡胤曾问疑于宰相赵普,赵普竟无言以答,再问学士陶谷,得以解答。赵匡胤因此感慨:“宰相须用读书人。”宋代其他皇帝,如太宗也一样,史载“太宗崇尚儒术,听政之暇,以观书为乐。”有一次,宋琪对太宗说:“陛下好古不倦,观书为乐。然日阅三卷,恐至罢倦。”太宗说:“朕性喜读书,开卷有益。每见前代兴废,以为鉴戒,虽未能尽记,其未闻未见之事,固以多矣。此书千卷,朕欲一年读遍,因思好学之士,读万卷书亦不为难。”真宗说:“朕听政之暇,惟文史是乐……机务之暇,惟以观书为乐焉。”
朱元璋苦于年少时与书无缘,从军以后刻苦读书,称帝后,“命鸿儒进经史,自批阅,终日忘倦”。明朝还确立了专门为皇帝开设的经筵制度,延续数百年之久。清自开国之初就重视文教。皇太极即位刚三年,宣布“兴文教”,称“从古至今,历来是文武并用,以武威克敌,以文教治世”。高宗乾隆更是组织各类专业人才,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场规模空前的编纂与整理历代文献典籍的活动。“列圣万几之暇,乙览经史,爰命儒臣选择简编,亲为裁定,颁行儒官,以为士子仿模规范,实为万目之巨观也。”继明成祖时编纂《永乐大典》后,修《四库全书》,堪称文教之盛。
“帝王所图治,立学当为先。”这几乎成为历代君臣的共识。不仅帝王以身作则,表率天下,而且许多皇帝都在劝学。唐太宗常言“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告诫百官多读史书。最有名的莫过于宋代皇帝赵恒的“书中三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总之,“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因此,不仅士人读书,官员读书也成为风气。
魏晋南北朝和唐宋时期,品评官员不仅看其出身门第,还要识其谈吐风度,论其书法辞章,讲究名望口碑等,有了这些不成文的尺度,官场上读书、作文蔚然成风,不读书之辈很难在官场里立足和生存。文教大盛之时,许多武将也爱读书。关羽夜读《春秋》定格于史册,吕蒙因读书而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不少武将本身就是文人,如曹操、诸葛亮、辛弃疾、王阳明、曾国藩等,他们朝出鏊兵,暮归讲道;上马杀贼,下马读书。既有“百战归来再读书”的自觉,也有始终以读书人自诩的荣耀,践行了“圣人法之,故有文有武”的信条。
读书引领风气,学风先导世风。宋代胡瑗在《松滋儒学记》中说:“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材,成天下之材者在教化,职教化者在师儒,弘教化而致之民者在郡邑之任,而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士是社会的精英、国家的基石,学风是士风的核心。由士而出仕为官,化民成俗则是士大夫的使命,也是考察官员的重要内容。宋代周敦颐看来,为官的最高境界是“上安下顺,风清蔽绝”。明代首辅李东相认为:“论吏治,则先风俗。”清代帝师朱轼将正风俗作为自己的首要任务。地方官不仅有掌风俗之职,朝廷也重视览观风俗,察吏治得失,一个地方学风好坏,自然也在其中。士大夫对学风也保持着敏感,如宋代真德秀就批评当时的学风:“今之学者,自幼不由小学,以养其良知良能之本。不进之大学,以充其仁义礼智之性。”朱熹晓谕沧州精舍学者,读书是为了贪道义而不是贪利禄,是要做好人而不是做贵人。
不唯如此,大批士大夫官员践行着这一宗旨。他们关爱读书人,建书院,设书局,创学堂,礼名师,劝学资助,编书著书,刻书藏书,寄托着正人心、通时务、开风气的厚望。如清代名臣张锳在贵州兴义府任上免费给读书人添灯油,坚持长达13年;同光之际的曾国藩、左宗棠等大批督抚大兴书院之风、劝学之举,张之洞总督湖广18年间在武汉创办的各类新式学堂有120多所,总督直隶的曾国藩写《劝学篇示直隶士子》勉励他们:“若夫风气无常,随人事而变迁。有一二人好学,则数辈皆思力追先哲;有一二人好仁,则数辈皆思康济斯民。”张之洞作《劝学篇》告诫两湖读书人,“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希望他们通过读书正心同心。这种情怀正是中华文明能够辉映千年的内因之一。
读书声里是吾家
池塘四五尺深水,
篱落两三般样花。
过客不须频问姓,
读书声里是吾家。
官事归来衣雪埋,
儿童灯火小茅斋。
人家不必论贫富,
惟有读书声最佳。
唐人翁承赞诗中的这句“读书声里是吾家”道出了中国历史上多少书香家庭的自豪。出身礼乐名家、东南茂族的翁承赞是大家族重视读书的代表,更多的普通士人则是渴望耕读传家,既希望“万卷藏书宜子弟”,又钟情“一樽满意说桑麻”。整体上,社会是以“家有读书子”为基本要求,以书香门第为无上光荣。
最晚至唐朝,城市街巷、乡村农家听到琅琅读书声就不再是稀罕事了。作为读书氛围深厚的朝代,唐朝的社会风尚近乎全民读书。不仅读书启蒙早,“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书”,而且涌现出大量少年英才。王勃、骆宾王、李白、杜甫、白居易、元稹等大批被后世敬仰的文人,少年时即善诗。究其原因,不外乎良好的家教和浓郁的社会读书氛围。
如果说唐以前,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车胤囊萤学、孙康映雪读等甘贫苦学的事迹尚属特例,那么,唐以后则不论贫富和智愚,勤学读书则成为社会普遍风尚。特别是印刷技术的进步,使得书籍进入寻常百姓家。四岁而孤的欧阳修,家贫只能用荻画地学书,“勤读书史”;“博学而无所不能”的司马光,读书至不知饥寒酷暑;“读尽天下八分书”的郑樵,风暴雪夜,执笔不休,厨无烟火,诵记不绝。家庭条件好的,如熟读百家的苏洵,用自身的优势为孩子创造浓郁的书香氛围。家境差的,如元稹、欧阳修皆幼年丧父,均受益于母亲的教育。明清时期“良母课子”的主题更是绘画中的一大风景。
家族和地方也鼓励赞助读书。族中富人或个人或几家合作,出资办学,邀请名师教子弟读书的情形非常普遍。史载江南“人皆知教子读书”,“田野小民,生理裁足,皆知以教子读书为事”。《都城纪胜·三教外地》载:两浙临安府“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会稽自建炎以来,“今之风俗,好学笃志,尊师择友,弦诵之声,比屋相闻”;“今吴越闽蜀,家能著书,人知挟册”。浙江青田“贫士带经而锄,里巷市廛所至,辄闻读书声”。福建“城里人家半读书”,南剑州“家乐教子,五步一塾,十步一庠,朝诵暮弦,洋洋盈耳”。有人认为,读书风气与科举紧密相关。其实不尽然,科举固然是读书人的一条出路,有不少因子孙科甲鼎盛而成为世家名门的例子,然而更多家庭重视读书并不以科举为目的。如曾国藩家风好,然亦教子弟“科举得不足喜,失不足忧,总以发愤读书为主。”左宗棠家风正,书香浓,然其戒子求学切勿为功名。
有人说,读书是为了改变命运。诚然,其中也未尝不涵盖了读书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命运的意思在呢?
书自香我何须花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我何须花。”这句出自清代小说《狐狸缘全传》的名诗,道尽了古今多少读书人的心意。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既有“三更灯火五更鸡”饱读诗书以图康济万民的宏伟政治抱负,也有“天为读书留种子”寄情诗书以图自修自娱的惬意人生襟怀;既有“以读书著文忧国爱君为事”的名臣,也有以“愿读尽世间好书”为人生乐事的普通士人。
《论语》中孔子提出了读书的三重境界,即由“知”至“好”而“乐”。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要达到“好学”的境界不容易,如孔子所言“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或如子夏所言“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要实现“乐学”的境界更不易。孔子尚且以“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为己忧。然则古代历史文化画卷中常常出现以读书为乐、以书香为美,以读书充实人生,修养品格,提升精神的读书风景。最有名的莫过于晋陶渊明不仅种豆南山下,还“泛览周王传,流观山海图。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初唐宋之问茅斋读书:“暝还探旧史,颇知古人趣。”武元衡“惆怅管弦何处发,春风吹到读书窗”。宋代翁森有《四时读书乐》,“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赵季仁自述:“某平生有三愿:一愿识尽世间好人,二愿读尽世间好书,三愿看尽世间好山水。”欧阳修也感叹,“至哉天下乐,终日在书案。”朱熹读书,能读到如此境界:“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明代陈继儒在《小窗幽记》说:“人生一世,有三乐:开卷读书,闭门修禅,一语济世。”郑成功亦说:“养心莫若寡欲,至乐无如读书。”清人曾国藩以“读书读出金石声”为一乐。
更能引起人们心向往之的风景有三:一是打卡山林寺庙读书。自隋唐始,寺庙就成了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唐肃宗时,李泌隐居南岳十二载,潜心读书。后其子李繁任随州刺史时,于南岳建邺侯书院以纪念,就成中国书院之始。刘长卿、孟郊等自幼在嵩山读书;李绅在无锡惠山寺读书;温庭筠、杜牧、杜荀鹤都曾在庐山读书;王播寄居扬州木兰院中读书多年;范仲淹在醴泉寺僧舍中读书;苏轼更与寺庙僧人佛印交友,留下不少趣事。一则古代山林寺庙环境清幽,可以息却红尘功名之心,可以陶冶性情诱人诗性;二则寺庙省钱,省去不少烦恼;三则不少寺庙有藏书,僧人有学识,可以交流请教,真正是个读书好去处。
二是古代读书人笔下那一幅“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唯美画面。清代亦学亦商的管斯骏在《题查履光〈红袖添香夜读书图〉》中抒怀:“怜我青灯常寂寞,泥他红袖细商量。”“红袖添香”出自宋代词人赵彦端的《鹊桥仙》,清代女诗人席佩兰将其化为诗意:“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静夜、青灯、红袖、暗香,这一幅有声有色、动静适宜、别有韵味的文人夜间生活图景就此成为读书人向往的一种赏心乐事。如果加上雪,那就更妙了:“夜半梅花春雪里,小窗灯火读书声”(汤显祖《与李太虚》)。
这并非古代文人的情色幻想,实则与明代中后期社会思潮开始接受女性作为智力型的同类,认同女性才华,甚至渴望拥有能与他产生共鸣的伴侣有关(参见李晓愚《明清才女文化与女性读书图研究》,《学术月刊》2017年第10期)。“泥他红袖细商量”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清人毛大瀛初婚时,赠诗其妻:“他日香闺传盛事,镜台先拜女门生。”其妻笑道:“要改一字。”毛问何字?其妻将“门”字改为“先”字,就成“镜台先拜女先生”。那种自信,就是学神配学霸的自信。席佩兰伴夫读书至深夜:“夜深衣薄露华凝,屡欲催眠恐未应。恰有天风解人意,窗前吹灭读书灯。”(《夏夜示外》)颇有画面感。
三是书与茶、知己组成的黄金搭档图。要问古之读书人,什么是简单人生,什么是惬意活法?无他,一书一茶一知己而已。《礼记·学记》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因此,游学交友就成了一种古老的读书风景。孔子本人就是著名的游学者。司马迁、郦道元、徐霞客、李白、杜甫等更是亲身体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找寻他们的“诗和远方”。一如《史记·春申君列传》中所说“游学博闻”,游学不仅可以开阔视界,增长见闻,而且可以寄情山水,拜师访友,留下了诸如“兰亭雅集”“岳麓双讲”“程门立雪”“雪夜访戴”等经典文化史话。不仅传播了思想文化,也践行了知行合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茶和书无疑是最好的伴侣。古代读书人嗜书与嗜茶,几乎达到了浑一的境地。本来,茶就是伴读之首选。“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其堪夸。”一杯茶,使人神思清明淡定;一卷书,使人沉静冲融从容。茶似禅,书似友;一个清心,一个明智,再加一知己,让人情悦。风轻云淡无如茶,书卷多情似故人,在这里达到一个高度和谐而完美的统一。这种对个人精神世界的关怀,正是中华文化中读书传统的重要价值体现。
中华文明能够绵延至今,读书重学传统基因居功甚伟。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需要传承这一传统基因,推动全民阅读。既要有“读书破万卷”“读书如克名城”的劲头,也要善于“从无字句处读书”,养成读书好习惯,端正读书价值观,做新时代知行合一的实学实干者。
(作者:刘绪义,系国家税务总局党校〔长沙〕教授、湘潭大学碧泉书院·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