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湘先生关于“两张皮”的论断深刻地揭示了存在于我国外语界和汉语界的不正常状况。对这一状况,多少年来我们已经从“习焉不察”变成“安之若素”,甚至“视为当然”。这一状况严重影响了我国语言教学和研究质量的提高,也成为我国语言研究走向世界的瓶颈,已经到了不得不认真对待的时候了。
“两张皮”的后果,仅就语言研究来看,已十分严重。一方面,汉语学者不懂外语,所有的理论、工具,都是多年前引进的,就是有新介绍进来的,也都经过转相译述,成了“别人嚼过的馍”;同时由于缺乏对所用来比较的语言的深切了解,所谓“汉语特点”不是人云亦云,就是隔靴搔痒,或者自说自话。有许多人尽管材料搜罗得十分繁细,但实际上其所做的工作,从更高的立足点去看,与18世纪的乾嘉学者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只是把材料从古代汉语换成现代汉语而已。20世纪以来现代语言学的一条基本认识是,母语研究必须在普通语言学的指导下、从与他种语言的比较中去进行,现在的很多汉语学者可说是犯了这一条根本大忌。
外语研究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外语界中年一代学者中不要说像汪榕培那样对中国传统文化深有造诣的学者已不多见,在年轻的研究生中就是能说出马建忠、王力、吕叔湘的名字和他们的主要著作的也寥寥无几。学习具体语种的只知道具体语种语言且不说,就是学习语言学理论的也只知道袭用英文例子。吕叔湘先生说的“我们不能老谈隔壁人家的事情,而不联系自己家里的事情”的情况,确实存在。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所谓研究普通语言学,就是翻译、介绍国外的语言学理论和形形色色的流派,或者加上一些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与外语例子表面上看来有些相似的汉语例子而已。
“两张皮”现象的共同后果是,中国的语言学研究不要说难以赶超世界水平,就是要与国际学术界真正平等对话也很难。
我们认为,解决“两张皮”问题,可以从短线和长期两个方面去看。短线是目前可以采取的措施,长期则应从整个战略上调整我们目前的培养模式。
针对目前已经中年以上的外语学人,短线措施是大力鼓励他们接触汉语、学习汉语、研究汉语,要鼓励外语语言学者以汉语为研究对象,撰写汉语研究文章。短线的另一个措施是鼓励中文和汉语专业研究生导师招收外语系毕业生去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从目前来看,这是培养中英文兼长人才的一个好方法,而且已有了一些成功的例子。
至于消除“两张皮”现象的长期措施,我觉得应从大学本科抓起,要对中文系和外语系的课程设置进行重新论证。我非常怀念“文革”前复旦大学外文系开设的一些课程,当时外文系把中文系的一些课程,如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史、文学概论、汉语写作等等都搬了过去,有的课还与中文系学生一起上。当前中年一辈英文学者有深厚中文功底的,陆谷孙和汪榕培可说是杰出代表,他们都出身复旦外文系,恐怕并非偶然。我自己也从当时的人文氛围中深受教益,这种气氛是后来我在一些单纯的外“语”系中所感受不到的。
——摘编自潘文国《“两张皮”现象的由来及对策》,载于《外语与外语教学》200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