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㉜】
2019年11月,习近平主席在希腊《每日报》发表题为《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的署名文章,文中提及:“中国翻译家罗念生一家三代致力于希腊文学、戏剧的翻译和研究,为增进两国人民友谊作出了重要贡献。”三代人,一件事,家国情。卷帙浩繁的古希腊文学中译作品,大都出自罗念生先生之手。他的儿子罗锦鳞,从父亲手中接过衣钵,让古老文化在舞台上鲜活立体起来。
1986年,当罗锦鳞第一次把《俄狄浦斯王》搬上舞台时,80多岁的父亲、译者罗念生老泪纵横,50年的夙愿终于实现……接下来,罗锦鳞一鼓作气,导演了数十部父亲翻译的古希腊戏剧。罗家第三代——罗彤,在两代长辈的熏陶下,本科还未毕业就赴希腊求学。和老一辈不同的是,她决定用毕生精力,将中国文化带到希腊。为此,她在希腊成立中国文化中心,以戏剧为媒,让希腊和欧洲看见并理解当代中国。
提到父亲,罗锦鳞满怀崇敬。在北大、川大等多校任教前,罗念生求学于清华,曾是公派美国的留学生。然而,他却中途放弃了美国的学习生活和即将取得的学位,转赴希腊,成为中国留学希腊第一人。罗念生翻译了1000多万字、50余种古希腊文学艺术作品,著作等身。回国后,罗念生加入抗日救国队伍,和朱光潜、何其芳、卞之琳等一起筹办进步刊物,为唤醒广大民众奋笔疾书。在不断躲避敌人追捕的逃难途中,在饥寒交迫的困顿时期,古希腊悲剧《美狄亚》等中文译本艰难诞生。
说起女儿,罗锦鳞更是格外自豪,她不仅把希腊文学艺术再度解读翻译,在戏剧创作上重新演绎新使命,更把精力投向让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辉煌事业。
已87岁高龄的罗锦鳞,依然充满活力,热衷探讨如何把古希腊戏剧用中国演剧风格完美表达,让中国观众看懂,与世界观众共情。
从20世纪90年代起,罗锦鳞就致力探索用中国戏曲演绎古希腊戏剧。“古希腊戏剧是西方戏剧的源头,中国戏曲艺术也有千年历史,前者庄严肃穆,充满仪式感,后者写意象征,充满想象力,如何让两种艺术碰撞出火花?”罗锦鳞见过有年轻导演用京剧形式演出《奥赛罗》的尴尬,演员上半身穿英国戏服,下半身着中国裙子,台下观众笑成一片。罗锦鳞认为,这正是没有搞清楚“融合”不是“拼合”的结果。导演追求的不应该是外在形式,而是要用创新手法,表达深刻思想和文化内涵。
罗锦鳞着力于用中国戏曲的美学和技法,与古希腊戏剧相互借鉴、彼此吸收,打造出融合两种古老文化的时代表达。在表现俄狄浦斯王证实自己就是弑父凶手后,用中国戏曲的后硬摔让俄狄浦斯王倒摔在阶梯上,强调出角色巨大悲痛,也让观众大开眼界;在表现俄狄浦斯王自责自罚、挖瞎双眼的桥段时,运用中国戏曲的写意手法,只用一块黑布蒙上俄狄浦斯王的双眼,便把观众瞬间带入情境,被震撼的同时也给予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在《安提戈涅》中,罗锦鳞采用中国传统戏剧的虚拟和象征手段,人鬼同台,这正是从中国传统剧目《李慧娘》中的鬼魂场面汲取的灵感——角色叩问生死之变,引发观众哲学思考。
用河北梆子演绎《美狄亚》《忒拜城》,以评剧表现《俄瑞斯忒斯》的三联剧,罗锦鳞大胆使用中国传统戏曲的各种形式去“越界”:“梆子”代替“大咏叹调”,“帮腔”和“龙套”引出“歌队”,“戏曲脸谱”置换“古面具”,戏曲吟唱表现戏剧诗意……罗锦鳞将古希腊戏剧的中国表达运用得行云流水。
经由罗锦鳞创排的古希腊戏剧都成为剧院的保留剧目,几十年久演不衰。罗锦鳞告诉记者,海外演出中,最受欢迎的就是用中国戏曲样式来表现的剧目,充分彰显中华文化魅力。以《美狄亚》为例,演出达250多场,曾与世界著名歌唱家帕瓦罗蒂唱过“对台戏”——在同一街道上的两家剧院同时演出,但《美狄亚》更受欢迎,连走廊都站满了观众。罗锦鳞笑着说,有一段时间,希腊的大街小巷都有人高唱河北梆子。每次海外演出,都能收获观众热烈的掌声和鲜花,甚至有观众当场把“婚戒”摘下赠予演员,表达对中国演员的尊敬、对中国戏曲的喜爱。
事实上,这一家三代的希腊戏剧接力,从来没有忽视彰显古希腊戏剧的当代价值。所有作品都在展现真善美、歌颂人性。在《特洛伊妇女》中,罗锦鳞通过作品表达出对战争的控诉、对和平的守护;在《地母节妇女》中,男女平等的呼声响彻世界;《安提戈涅》中对人性尊严的歌颂,《俄狄浦斯王》中对自我的反思等,都通过罗锦鳞的导演,传达出强烈的时代属性和人文关怀,具有极其鲜明的当代意义。
罗锦鳞和罗彤一起合作的古希腊喜剧作品《鸟》是喜剧之父阿里斯托芬的代表作,父女俩一起将“叽叽喳喳”“五彩缤纷”的“鸟们”带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罗彤希望以观众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表现古希腊悲喜剧,她把十几个字的角色名字改为了中国观众熟悉的“阿皮”“来福”,中国的剪纸艺术也被这部作品用得格外讨巧,上演效果出奇的好。
希腊著名作家尼古拉斯·卡赞斯基曾有这样一个形象比喻:“当你揭开一个希腊人时,会发现里面有一个中国人;当你揭开一个中国人时,会发现里面有一个希腊人。”这被罗家反复印证:当年,罗念生在希腊病倒,急需输血,由于他的血型特殊,医院血库没有可匹配的血源,200多名希腊人闻讯后,纷纷自愿前来献血;而在希腊留学时的罗彤,听闻一位希腊教授需要鲜血,她想到爷爷当年受到的帮助,也马上跑去贡献自己的一份情谊。
罗念生于1990年去世,但他简易的书桌和如山的译作手稿从没有被丢弃,罗家简朴勤勉的精神一直在传承。正如罗念生早年创作的一首题为《东与西》的短诗:“东与西各有各的方向,我的想象还在那连接的中央。”这首诗正是罗氏一家三代追逐的梦想。
(本报记者 谢云开 本报通讯员 陈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