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京剧院演出的京剧《母亲》塑造了一位不平凡的母亲——葛健豪,她的儿子蔡和森、儿媳向警予都是大名鼎鼎的中国共产党早期重要领导人,女儿蔡畅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党员之一,中国妇女运动的先驱和卓越领导者。作为中国女子教育先驱、女革命家,葛健豪以其坚忍励志的个人奋斗和跌宕起伏的革命经历为人们所敬仰。
京剧《母亲》以极富戏剧性和现代舞台范式的呈现讲述了英雄母亲葛健豪及其与子女、儿媳的革命战斗往事,将观众带入那个波澜壮阔的红色革命年代。
故事从一开始就给人耳目一新之感。作者紧紧抓住英雄母亲葛健豪经历中的传奇性做文章:清末民初,社会时局动荡,新旧思潮激烈碰撞,葛健豪冲破千年封建社会束缚,大胆维护婚姻尊严——休掉纳妾的夫。编剧把这样的情节放在全剧的最开始,先声夺人。其实戏曲里不乏在婚恋中敢于抗争的女性,如《烂柯山》里逼朱买臣休了自己的崔氏,《救风尘》里哄骗周舍写下休书,智救姐妹的赵盼儿等。但她们的抗争不管多激烈,依然走不出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框架。而葛健豪对待婚姻的方式更具现代女性主体意识。一开始她带着孩子们千里奔赴上海找丈夫蔡蓉峰,刚进门就碰上蔡的小妾艳红。葛健豪坚决抵制,以秋瑾的“女性自立”说为理论根据,提出“休夫说”,干脆利索地解决问题,领着孩子们回家,结束了这场婚姻。
之后的剧情中,葛健豪在50岁时随儿孙一同报名入学;当众改葛兰英之名为葛健豪;为年幼的女儿蔡畅放脚;阻止蔡蓉峰卖女为妾;卖祖传金戒指支持孩子们留学并回国报效祖国……诸多细节展现了葛健豪的果敢坚毅。
《留洋》一场是全剧由喜剧性走向严肃悲情的转折点,剧作主题也从女性个人励志成长史转为对坚守革命信念、送别烈士子媳的英雄母亲的塑造。至此,剧情由清晰明快的外化矛盾冲突走向更深层的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剖白渲染,故事推进渐缓,表现形式从纯写实走向写意和写实的结合,大段抒情唱段的加入为京剧演唱的二度创作搭建空间。
葛健豪的扮演者刘子微是武汉京剧院的台柱子。在编创现代戏方面,她率领团队多年耕耘,探索了一条既不同于京派又不同于海派的“汉派”京剧革新之路。在艺术观上,她奉行“大戏剧”理念,突出戏剧性,杂糅多种跨界艺术形式。在表演上,她博采众长,转益多师,主观上淡化流派意识,打破剧种壁垒,避免角色同质化、脸谱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艺术践行者。行当跨越是刘子微擅长的,其以往角色更偏于花旦、青衣、花衫等中青年的年龄段,《母亲》中葛健豪登场时已是40岁开外的年纪,所以老旦戏份明显加重,大半部戏里大家都称她为“老太太”。这为刘子微的角色画廊添上了一块重要的拼图。她别出心裁,运用花旦的技巧诠释人物:《考学》一场,她当众更名,声称自己是个“新生”的年轻人。此后在对联问答的表演中,她完全以小花旦的口吻念白和表演,演绎人物内心潜藏的少女感,这种错位很有创意。
此次武汉京剧院特邀导演黄定山指导该剧。他是一位集编导于一身、善于跨界的多面手,此前曾执导过话剧、歌剧、音乐剧、戏曲、影视剧等多种类型的剧作。这种多艺术门类的整合与刘子微团队戏剧性高于“剧种”的“大戏剧”观不谋而合。剧中,平行蒙太奇、淡入淡出的转场、高光特写和错综叙事的运用,歌队和现代舞团跳进跳出,在群演和评点这两个角色职能之间游刃有余等,都是鲜明的特色和看点。
在《别子》一场,导演利用光影变化演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微型哑剧。葛健豪在上海弄堂里为开会的地下党同志望风。当发现特务逼近,及时通知屋内人员转移后,她机警地和特务在晾晒着衣被的竹衣架间来回穿梭周旋。此时台上主灯全熄,唯有声东击西的追光引领观众视线。另一个典型场面是儿媳向警予被捕。导演利用光影在舞台不同位置的快速切换,以影视语言入京剧,配合群舞和渐趋紧张的气氛音乐。短短几分钟,浓缩了向警予与地下工作的同志接头、召开会议、被叛徒出卖、在人群中被特务包围、入狱、被杀等一系列行动,犹如谍战片一般惊险。
剧中大量使用歌队和群舞场面。有京腔合唱、美声合唱、湖南方言民歌合唱;也有京剧传统曲牌和交响乐旋律融合,京剧武戏套路、抄过场与现代舞表演交织等,为实现快速转场、烘托特定场景艺术氛围、故事进程中及时发表评论等多种功能构建了一种立体可感的整体结构,极大地丰富了京剧的舞台表现力。
此外,舞台后景设置了剧中角色原型人物老照片叠化、特定历史场景投影还原与实物景观结合,营造如胶片电影般的怀旧沧桑感,配合前景空场里京剧的程式化表演,将整个舞台变为一面大画框,承载着革命志士们被历史尘封却不会被忘却的动人影像,余韵悠长。
总体而言,京剧《母亲》延续了武汉京剧院刘子微团队精益求精的制作理念,将葛健豪半生曲折壮怀的传奇经历用“汉派”京剧个性化的艺术实践搬上舞台,为京剧舞台上的革命母亲形象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罗松,系《中国戏剧》杂志主编、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