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已颇有些寒意,但湖畔晨练者依然不少。他们动作或刚或柔,脚步或疾或徐,都是一副用心且怡然的样子。远处一高一矮两个紧挨着的身影,在湖边缓缓挪动,在晨练的人群中显得有些特别。我好奇地近前,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右小腿上缠着绷带,他右手撑着湖边齐腰高的栏杆,左臂由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搀扶着,一步一拐地向前,像是在进行康复训练。
“儿子,累了就歇会儿吧。”原来是一对母子。母亲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伸缩凳,拉开放在地上,自己坐着试了试,感觉稳妥了,才小心翼翼地扶儿子坐下。休息一会儿,训练继续。到了栏杆的尽头,母亲安置儿子坐好,自己则朝来的方向走去。到了栏杆的另一头,她将停在近旁的轮椅推过来,扶儿子坐上去,而后掉过头,推回到刚才放轮椅的地方。儿子下来,又撑着栏杆蹒跚前行。也不知他们每天早上要这样往返多少趟。
之后好些日子,总能见到这对母子。一次,母亲正推着轮椅,前轮突然陷入一个小坑,推不动了。儿子抓住旁边的栏杆挣扎着要起身,母亲却不让,她握住轮椅的把手使劲往下压,试图使前轮翘起,不成,又躬下身,双手抓住前轮用力往上抬,我赶紧过去搭了把手。她道过谢,推起轮椅继续前行。
心想,这一带不允许进机动车,离住宅小区也不算近,她一个上了年纪的瘦小女人,每天早上都用轮椅推着儿子来到这里,其间,又要对他悉心照料,实属不易。也许这男子还有其他亲人,但为何陪伴他的只有母亲一人?
我一直关注着这对母子。如今,儿子腿上已没有了绷带,抬脚时身体也平稳了些。那天,见他离开栏杆,脱开母亲的手,身子有点摇晃地站立了片刻,又挪了几步,突然趔趄一下,母亲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他靠在栏杆上,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母亲急忙拉开伸缩凳,扶他坐下,用纸巾帮他揩汗,也揩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儿子啊,要是我这条腿能换给你该有多好……”
我的脑海里倏地浮现出母亲为我流泪的情景。
高中一毕业,我就成了生产队“抢收抢种”的劳动小组长,主要职责是带头出工出力。每天早上五点出工,晚上八点收工,劳动强度达到了我身体能承受的极限。没多久,我就病倒了,轻轻呼吸一下,胸部就刺痛难忍。当晚,母亲一次次地到我房间看我,几乎一夜未合眼。天刚蒙蒙亮,她就出门,去山上寻找当地人常服用的一种祛伤草药。午后,母亲才回来,她顾不上吃饭,立即将草药与两个鸡蛋一起熬煮,然后端到我床前:“快趁热喝下。一个刚出校门的孩子这么干活怎么受得了,要是年纪轻轻就伤了身体,一辈子怎么过啊!”她背过身去,一把抓起胸前的围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转眼到了冬季,生产队长安排我参加大队的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去开山修筑一条机耕道。弟妹们听说我去修路可放炮炸山,都觉得好玩。做晚饭时,母亲把我叫到厨房帮忙往灶中添柴。她边炒着菜边对我说:“专业队锻炼人,工分也高,能去当然好,但你一个瘦弱的读书人,怎么会抡八磅锤凿山放炮呢?”见我未吭声,盖上锅盖后,她怔怔地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火舌窜出灶门,映红了母亲的面庞,我分明看到她脸上有两行泪痕。
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她给了你生命,且一辈子都不求回报、无怨无悔地为你付出;当你最需要有人眷顾时,她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当你经历艰难困苦时,她会淌下担忧的泪水……这个人,就是母亲。
太阳越升越高,将周边的云彩染得通红。湖岸上的花卉树木依然葱茏,在霞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薄薄的一层金。晨练的人渐渐少了,湖畔推着轮椅回家的那个瘦小的身影,也在东边渐渐远去,好像欲融入朝阳。
(作者:赵汀生,系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