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化遗存现今的模样68】
我国有泉的城市很多，可叫“泉城”的，恐怕只有济南了。
济南，南枕泰山、北跨黄河，岱阴之水伏涧潜流，一路向北，因特殊的地质结构，遇阻后喷涌成泉，泉眼之多、泉水之盛，世所罕见。清代文学家刘鹗在《老残游记》中称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印度诗人泰戈尔也曾写道：“我怀念满城的泉池，它们在光芒下大声地说着光芒。”
济南名泉七十又二，最负盛名者，非趵突泉莫属。
济南老城西南角，趵突泉公园静卧于此。到得泺源堂前，“卜嘟”“卜嘟”的泉涌声穿透人墙，敲击耳鼓。凭栏近观，只见一泓方池碧绿清浅，在偏西位置，三个泉眼，银涛乱沸，好不欢腾。恰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所载：“泉源上奋，水涌若轮，突出雪涛数尺，声如隐雷。”
“趵突泉系古泺水之源，初名‘泺’，《春秋》中就有‘鲁桓公会齐侯于泺’的记载。北宋时曾名‘槛泉’，百姓却嫌其太雅，直呼为‘爆流泉’‘趵突泉’。‘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文学家曾巩任齐州知州时，在《齐州二堂记》中记载此名，此后，‘趵突’这个音义兼顾、古雅响亮的名字便一锤定音。至于‘第一泉’的美誉，始见于明代晏璧诗句‘济南七十泉流乳，趵突洵称第一泉’。更广为人知的传说是，清帝乾隆下江南时途经济南，用趵突泉水泡茶，只觉清冽醇美，龙颜大悦，当即封趵突泉为‘天下第一泉’。”济南社会科学院历史文化研究所所长董建霞一口气向记者介绍了趵突泉的来历。
趵突泉四时奔涌，千载不歇，每日出水量可达数万吨，这几乎是济南市一天用水量的十分之一。2020年，经碳14技术测定，趵突泉“泉龄”首次揭晓：距今46000年至23500年左右。
这“三股水”似乎有种摄魂的魔力。“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元代文人赵孟頫笔下的趵突泉，雾霭氤氲、不竭喷涌，可谓壮美；“三尺不消平地雪，四时常吼半天雷”，元代曲家张养浩笔下的趵突泉，气势非凡、景象不俗，可谓奇绝；“云含雪浪频翻地，河涌三星倒映天”，明人胡缵宗笔下的趵突泉，又生出几分清澈曼妙。
在趵突泉附近，散布着金线泉、漱玉泉、洗钵泉等30多个名泉，构成了趵突泉泉群。“婉约词宗”李清照的故居，就在柳絮泉畔。“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秋雨黄花瘦，春流漱玉声”……溪亭泉、漱玉泉那澄澈柔润的泉水，记录下她泛舟赏荷的足迹，也见证了她可婉约亦可刚毅的人生。
更不消说将济南视为第二故乡的老舍先生：“永远那么纯洁，永远那么活泼，永远那么鲜明，冒，冒，冒，永不疲乏，永不退缩，只是自然有这样的力量！冬天更好，泉上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的水藻上飘荡着，使你不由得想起一种似乎神秘的境界”……他笔下活泼泼、水灵灵的趵突泉，惹多少人沉醉和遐想！
趵突泉汇波大明湖，贯穿泉城血脉。那泉池中的鲜洁碧波，缓缓流淌在老街巷的青石板下，欢欣雀跃在市民煮沸的茶壶里，轻盈飞溅在戏水孩童的额头上……泉与城、与人，紧密相依，在这日复一日的缠绕中，成为彼此的灵魂。
有人笑言，济南是座钝感的城市，董建霞却觉得，济南这种从容不迫、豁达谦逊的底气，正是趵突泉给的。“对济南人来说，趵突泉绝非一个‘打卡点’。她是眼睛，是孩子，是生命。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能牵动万千人心……”她说。
历史上，趵突泉曾多次停喷，尤其是发生在世纪之交的几次超长停喷，让济南人心痛不已。20世纪80年代以来，城市化进程狂飙突进，济南也不例外——城市版图急剧扩张，人口、楼宇、工厂数量暴涨，“靠泉吃泉”惯性下，城市地下水位持续走低……
“听不到汩汩声，心里空了一大块儿。”明知奇迹不会出现，不少人还是固执地跑去瞅一眼，然后悻悻而归。年过六旬的“老济南”于言午忆及此，不觉湿了眼眶。
停喷，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公共讨论，凝聚起保泉护泉的坚定共识。
兴建引黄水库、关停市区水厂、封停自备井、开展回灌补源、治理水土流失……2003年9月6日，趵突泉成功复涌！
“当时是上午8点半左右，泉子四周站满了人，我的同事扎进泉池，打开为避免污水倒灌而在泉口安装的盖子。当他浮上水面，大喊‘冒了，冒了’，顿时，欢呼声和掌声四起。”天下第一泉风景区党委副书记魏强，当时是一名“守泉人”，仍记得那动人一幕。
之后的每一天，泉城人都在为守住“27.60米”这个数字全力以赴——它是趵突泉地下水位的红色警戒线。
架设制度保泉的四梁八柱、建立地下水监测体系、强化科研保泉力量、严控泉水补给区建设项目、地铁建设为泉让路……保泉征途上，执着坚定、孜孜以求；持续推广市民泉水直引工程、开发泉水资源文旅产品、保护修缮“泡在泉水里”的老宅古街……用泉新路上，蹄疾步稳、精准出击。
终于，一个个令人欢欣的纪录接连被创造——
2021年至2022年，“趵突腾空”胜景持续出现313天，打破了20世纪70年代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纪录；
2022年10月，趵突泉水位4天蹿升60厘米，以30.22米的高位打破57年来最高水位纪录；
2023年9月6日，趵突泉水位29.34米，“月牙飞瀑”胜景再现，济南七十二名泉全部复涌，定格了济南重点泉群持续喷涌20周年这一历史性瞬间……
你听，那气势磅礴的涌动声，莫不是大自然亲颂的赞词？！人与泉的相互守望，让泉的韵致更加丰润悠远，让城的活力更加激荡澎湃。这片土地上，已然开启的从观念到制度再到文化的深刻变革，让泉脉、文脉、城脉交相辉映、生生不息。
（本报记者 王 丹 赵秋丽 冯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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