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汉江的百年史诗

  【光明书话】  

  杨志鹏长篇新作《汉江绝唱》摆在桌前便让人眼前一亮，深感志鹏选准了一个被历史久久遗忘的重大题材。汉江位于亚洲腹地，是长江最大支流，发源于秦巴山地，长驱三千余里, 滋秦润楚，至武汉汇入长江。为形成汉口、汉阳、武昌三镇打基础。但以汉江及其航运为描写主体的文学作品，尤其长篇小说者却寥若晨星。跨进新时期，作为我国少数没有被污染，有亚洲“莱茵河”美誉的汉江引起各方面高度关注，纳入国家重大战略规划，一江清水成功北调，有力支援共和国京畿的经济建设。在此大背景下，杨志鹏这部长达六十一万字长篇小说《汉江绝唱》应运而生，自然意义非凡。全书对汉江航运的前世今生，船帮生涯的独特行规，沿江码头的起落兴衰,乃至于汉江航运独特的民俗风情都浓墨重彩展现出来，构成三千里汉江波澜壮阔又充满诗意的壮美画卷，堪称一部实至名归的《汉江传》，填补了当代文学史上一块轻易无法填补的空白。

一

  长篇小说在选准题材与确定框架之后，人物尤其是主人公塑造刻画的成功与否，决定着小说的成败。褚瑞生无疑是《汉江绝唱》全力塑造的主人公，他是雄踞三千里汉江咽喉黄金峡船帮帮主，重情讲义，推崇诚信，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亦能为公益掏金散银。他识时务且深明大义，在关键时刻能把握方向，称得上一位赳赳铁汉。褚瑞生清楚作为航运船帮主，使货船在汉江激流险滩中每一次都安全抵达，在各种势力的生死较量中存活下来，带好船队并发展壮大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义不容辞的担当与责任。褚瑞生虽然没有白鹿原上朱先生那样一位精神导师指引人生目标。但他身上流淌的是世代船工的血液，尤其父亲褚天柱系上代航运帮主,正气凛然，教诲如山似海，原则绝不让步。比如坚决不让褚瑞生非明媒正娶的吴点点进门，哪怕身怀褚家骨血孩子。看似绝情，却坚守道德伦理。这对褚瑞生的影响不容小觑。当然，最根本的是当褚瑞生面临日夜奔腾的汉江以及黄金峡24道激流险滩，关乎手下一帮船工及其众多家庭的衣食。不由他不思考、不奋进、不去解决预料和不曾预料的种种难题。正是三千里汉江的险滩激流，困难重重的船工生涯把褚瑞生磨炼成一条智勇双全的铮铮铁汉。国难当头时，为保一方平安，他勇任黄金峡保安队队长，率船工抢运抗日物资。新中国成立前夕，他认清形势，接受现实，为了家族也为了众多船工，他联系起义争取主动。新中国成立后，工商业改造，他主动捐出船帮家产，即便在“文革”中他被投进监狱，蒙冤多年，一旦平反，仍勇挑航运主任重担，为重振航运四处奔波。显然，褚瑞生是作家全力塑造的一个顾全大局，重义轻利，有责任担当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曾经历绑票，破财，失亲之痛，牢狱之灾，然百折不挠，在他身上交织着传统古训，熔铸着汉江船工的荣辱成败。褚瑞生一生可以说是一个航运家族乃至一个古老民族的奋斗史。也可以说是成千上万中国工商业者磨砺的百年缩影图。

  但褚瑞生又在坚守原则的前提下不失变通，把民间智慧运用到炉火纯青。第十二章中褚瑞生为得力助手杨雄购地修房时，与村民张大虎在漫不经心的交谈之中，暗中却进行着细心的算计，造成皆大欢喜的结局。再如第二十章：汉口绑票。褚瑞生身陷虎穴临危不惧，面临险情迭出的魔窟，冷静分析应对。本着“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古训。不惜让家人变卖家产万金赎身。充分彰显出看长望远的英雄本色。

二

  书中出现的与褚瑞生休戚相关的几位女性各有性格，各具特色。

  最先与褚润生发生纠葛的吴点点出场便别具一格。船帮沿汉江逶迤而来，荒山野渡最易呼唤船帮汉子的野性，然千唤万唤，一位美丽出众的女子在山歌声中款款而出，任是钢铁般的汉子也被融化。吴点点与褚瑞生的恋情，原本让读者充满期待，然吴点点却意外离世，犹如一朵鲜花尚未绽放便遭冰霜打击，让人痛惜不已。

  相比之下，褚家第一代女主，汉口船王富商之女孟云朵阅历更显传奇。她以武汉船王之女身份下嫁汉江一个寻常水手，已属惊世赅俗。婚后相夫教子，深藏不露。但当丈夫出资办学时，她当仁不让出任校长，知识女性的社会担当让她大显光彩。当彻底改变命运的变革来临，她不惜以死相抗，维护最后的尊严。

  褚瑞生明媒正娶的发妻杨翠屏虽系农家女子，却深明大义。她明知褚瑞生移情别恋，却要求举办隆重的婚礼，八抬大轿绕村而行，洞房之夜义正词严，让一代船王褚瑞生辞穷理屈怯于应对。把这个外柔内刚、端庄不失礼仪，让人敬重的少妇形象呼之欲出，跃然纸上。几位女性贯穿全书，皆以性格鲜明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小说中另外几个人物也各有特色。雄踞一方的土匪吴宝山性格复杂，人生立体多棱。一生命运多舛，让人为之叹息。迟东亮在全书着墨不多但却不可或缺。作为参加过北伐的军人，汉江航运的处长，抗战时重上战场，在与日军对垒的血战中险些阵亡。之后因卷入内战不得已去台。多年后以台商投资返回故乡，为小说增添了一抹戏剧性的色彩。反映出海峡两岸难以割舍的同胞亲情。

三

  秦巴大山，汉江流域，地处秦陇川鄂交会之地，自古就是各方争夺的四战之地。百年以来又是这个民族最为动荡裂变的时期。长篇小说《汉江绝唱》以汉江航运为众多的人物提供了宏大舞台，褚天柱、褚瑞生两代船主无疑是航运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在他们身上忠厚与精明并存，豪爽与狭隘混杂，伸张正义和委曲求全共生。奔腾不息的汉江为他们提供了一方施展拳脚的广阔天地。各路好汉雄纠纠你方唱罢他又登台。在汉江激流中冒着上有敌机轰炸的风险，抢运从武汉撤退的战略物资，在山峡激浪间响彻云霄的船工号子，是一个民族在生死存亡时刻发出的呐喊。然转瞬在隆隆炮声中，解放军19军取得牛蹄岭大捷，突破胡宗南防线，鲜艳的五星红旗已在黄金峡飘扬；接着土改反霸、互助合作、大炼钢铁······待到改开时代、南水北调、引汉济渭，奔腾流淌了亿万斯年的黄金峡也要“高峡出平湖”了。

  百年俯仰，沧桑巨变。一代船帮帮主褚天柱和他的夫人孟云朵早已魂归天国；二代船帮帮主褚瑞生以及杨雄、张进安、孙天成、迟东亮、段东升、吴宝山们也无不伴随时代风云渐入苍茫，走进了历史深处。而他们的后辈褚向阳正与开发商梁尚明周旋，用意志和心计规划着汉江黄金峡的未来，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

  （作者：王蓬，系国家一级作家、曾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