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经开区采风,想出文章题目《穿越车谷》。一是因为武汉经开区又被称作“车谷”,这里是中国重要的汽车生产基地;二是此行一路上总有穿越之感。
蒋子龙是我们此行的团长,让人想起当年的《乔厂长上任记》,穿越近半个世纪的故事,今天依然如在眼前。采风头一站,不是看流水线上的车阵,而是远行到长江边,越过江堤,参观武湖湿地。武湖湿地是武汉经开区南部毗连长江的自然保护区。两年前我曾在江对岸的嘉鱼县眺望过这片湿地。1998年发生百年未遇的大洪水,长江达到了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位,109公里的长江大堤危在旦夕。8月1日晚,嘉鱼簰洲湾江堤突然决口,空军某部指导员高建成等十九名官兵,为堵决口救群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二十年后,在重建的簰洲湾新镇,建起了抗洪纪念馆。嘉鱼分洪也保住了对岸的武汉。记得未修建三峡水库时,每到夏日,武汉的抗洪大军就得上大堤日夜守护。那些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岁月过去了,长江进入了大保护的时代。2008年,武湖湿地被评定为市级湿地自然保护区。2400多公顷的沿江湿地,以无边的葱茂绿植,在东去的大江与武汉之间拉上一道生态的屏障。雨季尚未到来,眼前美景道不得,只有《诗经》才能唱出其中韵味:“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歌谣之声,依稀朦胧,却告诉我们这高树低草间的芦苇,是祖先曾经的家园,那些苇草间的潜鸭、灰鹤、黑鹳仍在鸣叫,歌唱萌动的爱情:“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此行的第一次穿越,从都市回到大自然,重温了文明之源《诗经》的风雅之韵。
从郁郁葱葱的武湖湿地,我们穿越进另一个场景:数字化和新能源场景。走进一家汽车工厂,我们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作为车谷诸多汽车企业中的新秀,这家企业有高端、智能、电动、科技等诸多标签,是国内为数不多的符合工业4.0标准的世界级数字工厂,冲压、焊接、涂装、树脂、总装等自动化率高达95%。窗明地净的整装车间里,每两分钟就有一辆新车下线驶出。重活都交给机器人干了,流水线上只有少量操作工。我仔细观察着一位装配工人,汽车经过他身旁时,他只需使用电动机械手拧紧三颗螺母即可。轻按几下电键,不再挥汗如雨,操作工近乎优雅的工作姿态,让我不禁走神。我的思绪穿越半个世纪,回到延安富县的军马场。
那时我已在延安插队两年,被招到总后勤部延安军马场当牧马人,随后又调到总场当上了仓库保管员,分管汽车和拖拉机配件库。那时汽车和拖拉机是稀罕宝贝。上面拨来的汽车,都是部队退役的“老旧破”,只要没散架,拖到军马场接着开。伺候一堆破旧老爷车,就有了庞大的零配件仓库,几百种零件,从火花塞到机油垫,从发动机到排气管,天天都有司机排着队来领修车配件。一年后,军马场撤离,我到秦岭山里的总后2837工厂报到,任政治处“以工代干”的干事。啊,半个世纪前与汽车的这段缘分,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沧桑巨变,如今,眼前是现代化数字化的新能源轿车生产线,我羡慕这些装配线上的年轻人。此时耳畔又响起声声马嘶,卷起血管中哒哒敲得震耳欲聋的蹄声……
离开汽车工厂,又赶往经开区文化馆,参加世界读书日活动的启动仪式。我在这里看到了许多经开区的年轻人和正在上学的孩子们。启动仪式上,优秀读书家庭、读书活动组织者以及先进个人受到表彰。随后是作家们与读者交流。当我进场时,有位年轻人问我,为什么写《荒野无灯》这篇散文。这篇短文曾被选入全国高考试卷的阅读题,不少学子们都读到过。我登上讲台,向在场的读者分享了自己的读书体验:书是人最好的朋友,即使在荒野无灯的人生困境中,有书作伴,也能找到心灵的寄托和支持。在我年轻时,最穷困的日子,我只有一床被子,一套棉衣当枕头,枕下是一本残破的旧书——《鲁迅全集》第二卷。在油灯下翻开书,黑夜就消失了,面前便有一个敞亮的世界。枕着书入梦,有书为伴,相信明天会是崭新的日子……活动结束后,我们前往鲁迅书店。这个坐落在川江池畔的新建书店,是北京鲁迅博物馆在京外设立的第一个分支机构。坐落在湖畔绿野间的这座红砖红瓦的建筑,外形颇似当年的北大红楼,让我感到亲切而庄严。
真是一场穿越时空之旅。在湿地自然的环抱中听《诗经》余韵,感受流水线上数字化时代的脉搏,枕着鲁迅书店的灯光入梦。相信明天醒来,未来更美好!
(作者:叶延滨,系《诗刊》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