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是中华文明的基因,汉字书法是中国文化的核心。四大古老文明中唯独中华民族的汉字传到了21世纪。朱自清在《经典常谈·序》中说:“仓颉造字的时候,‘天雨粟,鬼夜哭’……鬼也怕这些机灵人用文字来制他们,所以夜里嚎哭。文字原是有巫术的作用的。”今天全世界掌握汉字汉语的有17亿人,占整个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中华文化传承不断,就是因为有一门艺术长达三千年热爱它、保护它,这门艺术就是书法。
事实上,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世纪,输出中国文化和汉字书法,是中国文化战胜“全盘西化”走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途径。只有“重振汉字文化圈”,才能证明文化强国建设与中华文化复兴成功;只有文化软实力大幅提升,才能成为国家综合实力提升的重要标志。无疑,大美书法将在中华文化复兴的历史契机中,展示自己的美学风采和文化重量。
书法之“书”具有三层重要文化含义
其一,文字,字体。《荀子·解蔽》:“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又引申为六艺之一,《周礼·地官·大司徒》:“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二,书写,书法。《墨子·兼爱》“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说文》:“着于竹帛谓之书。”《尚书序》疏:“书者,以笔画记之辞”。
其三,书籍,著作。《论语·先进》:“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史记·老子韩非列传》:“申子、韩子皆著书,传于后世,学者多有。”
可以看到,“书”三个含义文字—书写—书籍层层递进,成为国学的重要维度。仅仅将书法看成书写技巧是一个误区,而字体发展和书法文字内涵是书法的生命。书法书写的文字分为篆、隶、行、草、楷。中国文字的历史乃中国文化演进的历史,从初民到当代,将中华民族文化记忆贯穿其中并指向未来。
文人书法使书法文化更加丰富厚重
书法形态分为五体书:篆、隶、楷、行、草。书法以线的飞动、墨的润华,抒情写意,划出了中国文化的深层精神轨迹。书法是人生境界和生命活力的迹化,是最具东方哲学意味的艺术。书法从甲骨文、金文、篆书到草书、行书、楷书,经历了漫长发展阶段。书体随着字体的发展而丰富起来,汉代已然出现“五体书”。
书写五体书的主体是具有高度文化修为的历代文人。书法文化与文人精神相通。“先文而后墨”(唐·张怀瓘《书议》);“腹中有百十卷书,俾落笔免尘俗耳”(明·王绂《书画传习录》);“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清·杨守敬《学书迩言》)。
千年文人书法成为中国书法经典的高峰。古代著名书法家大都是学富五车的文人学者,隋唐以后的进士书法家可谓多矣:颜真卿、柳公权、杨凝式、苏轼、宋黄庭坚、蔡襄、陆游、王守仁、董其昌、伊秉绶、何绍基、刘熙载、曾国藩、刘春霖等。可谓人才济济,蔚为大观。中国古代很少有所谓的职业书法家,王羲之是右将军,颜真卿是大将军,怀素是和尚,苏、黄、米、蔡都是文人。可以说,书法最早是从学者文人中来的,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髓。中国古代文化和书法关系紧密,书法与儒教、道教、佛教、兵家、诗词、音乐、绘画、对联、建筑等各种关系紧密。释儒道都依赖于书法保存传播最精粹的经文思想,而书法因为文化而具有更为深刻的内涵。
书法传承应尊崇经典、延续正脉
书法发展史是一部不断探索并守正创新的历史。王羲之书法是中国书法由“古质”审美范式转向“今妍”的重要里程碑。他在前人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在楷、行、草、隶、八分、飞白、章草等方面皆入神妙之境,获得“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之美誉,并雄霸书坛一千六百多年,使得帖学的潇洒流美之风成为中国书法史的主流,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经典。王羲之书法美的创新推进主要有三个方面:
首先,将汉魏拙朴书风转为自然流美书风,与东晋文人雅士风流倜傥的人生姿态和审美趣味相合拍。王羲之重视书法线条运行的自然流美。因为意在笔前使得线条——心画,将书家情感迹化而禀有个体生命情思。
其次,将魏晋崇尚的“不激不厉,风规自远”的“中和”之人格美书法美,发挥到尽善尽美之境,形成传承古代精髓、独标新意的雅致飘逸、刚柔相济的书法美学理念,与中国文化精神中的多样统一的“中和之美”“中庸之美”美学原则相合拍。
再次,王羲之是“尚韵书风”的完成者。作为美学意义上的“韵”,最早用来品藻人物形态风度,其后才逐渐扩大到书画诗文中,并成为写意艺术流派的风神卓然的理想美。韵在书法中,是超越线条之上的精神意态。中国书法重视线条,一个伟大的书家追求的是忘掉线条,从线条中解放出来。书法得其“韵”,即达到自然随化、笔与冥合之境。笔意是生成书法独特气韵意味的关键,而点画虽断而笔势承续的整体势态的“笔断意连”是其根本的审美要求,“心手达情”是书法艺术魅力得以呈现的创作形式。
对文化经典的态度凸显一国之文化和美学水准。一部书法史告诉我们,真正的书法经典超越于技艺之上的“无法之法”。书法在中国文化体系中的位置处于核心层面。
书法创新应注重文化素养、弘扬正大气象
书法美是多层次的,包括笔法呈现线条美,字法呈现结构美,章法展示布白美,墨法展示墨韵美,刻印烘托印章美,整体和合意境美,这些审美元素共同构成了书法美的世界。
笔法美。王羲之老师卫铄在《笔阵图》中说:“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可见书法用笔的重要。用笔主要有笔法、笔力、笔势、笔意等书写技巧。所以东汉蔡邕《九势》强调:“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结构美。唐代蔡希综《法书论》中认为:“每字皆须骨气雄强,爽爽然有飞动之态。屈折之状,如钢铁为钩;牵掣之踪,若劲针直下”。结构美注重平衡对称中有变化,在书写的长短、大小、阔狭、疏密、横直中极尽变化,在线条粗、细、长、短、俯、仰、伸、缩和偏旁上、下、高、低、宽、窄、欹、正诸多变化中,达到多样统一之美。
章法美。章法要求一幅作品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是否疏密得当,大小相宜。知书者“观章见阵”。章即章法,是欣赏书法艺术的总体表现;阵是布白,即书写以外的空白之处。就章法而言,“一点乃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孙过庭《书谱》)通篇结构,引领管带,首尾呼应,一气呵成。巧妙的章法布白脱离世俗之气,使作品通篇产生高古深幽的审美效果。
墨韵美。唐代欧阳询《八诀》说:“墨淡则伤神采,绝浓必滞锋毫,肥则为钝,瘦则露骨”。书法以玄黑的独特线条墨韵展示作品的多形态的美。一幅作品墨色浓淡、轻重、枯润、明暗、薄厚、清浊等形成不同的审美风貌。
印章美。诗、书、画、印具有精神内质的互通性、价值意向的互补性和人格襟抱的表现性。书法家在作品上拓印,通过印章的石味刀趣和文字内容来明心见性。书家以印章文学明示心迹,在视觉对比效果的中和境界。作品印章还有标识和收藏鉴伪之效。
意境美。书法整体传达出书者的精神、气质、风格,对欣赏者产生审美感染力而获得人与人对话的美学境界。面对一幅优秀的书法作品,心灵的眼光抚摸这自古及今参与过历史沿革的温润书法墨迹时,我们已不是在心与物通,而是在心与心通。
简言之,大美书法强调诗意典雅大美,包括:技法的法度性、内容的国学性、音乐的韵律性、线条的空间性、审美的主体性、境界的高迈性等。这些美学原则可谓千目所视、分外严格。真正的书法审美欣赏是孟子说的“知人论世”,是人生境界不断提升的过程。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一个书法家在文化素养方面存在重大文化空洞,他的书法就是饾丁之学,丧失了灵魂和鲜活的生命。没有了中国文化精神高迈的基石,所谓笔墨功夫也就失去依托。
书法美育培根、国学铸魂的新时代意义
包括书法在内的美育成为确立中国文化自信、建设文化强国的重要手段。美育教育的功能和价值在于:提高国人的审美素质人文素养,培根铸魂让国人拥有文化自信,培元固本让中华文化发扬光大,为文化强国建设筑牢文明根基。国家对国学、书法、美育的高度重视,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对物质与精神文明建设的高瞻远瞩,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必经之路。美育教育将为下一个百年中华民族以全新的精神面貌屹立于世界打下坚实的文明基础,培养新一代学生身心健康,塑造具有审美素养的未来新人。
当代书法家应该大力促进国学和书法美育进入青少年中,使中国成为“硬实力软实力双重提振”的文化强国。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说:“少年强则国强”,而文化强则民族兴,我们要在美育教育中,使新时代国学和书法通过“书”——写字认字、书写书法、传承经典,让我们灿烂悠久的书法大美和优秀国学文化一代代传承下去。
为防止中国的汉字文化圈的分化,我们应坚持汉字书法传播。因为书法具有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功能,是海外教学甚至文化外交的重要工具。我们要站在弘扬中华文化传播的高度来传播大美书法,为新世纪中国书法文化守正创新和海外传播提供坚实的文化观念和价值地基。只有中国书法的国际地位提高了,才可能对“汉字文化圈”形成更大影响,才可能从发现东方文化精髓到推出新的文化理念。
中国书法将在我们这一代的努力中成为国际性的、具有审美共识性的书法大美。换言之,大美书法不仅仅是东方化的审美需要,也是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审美需要。
(作者:王岳川,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