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些年的扶贫题材歌剧中,原创歌剧《鸾峰桥》以其独特的创意、高品质的歌剧艺术表达脱颖而出。全剧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福建宁德地委主要领导深入下党乡调研指导扶贫工作的真实历史为背景,讲述当地民众摆脱贫困的故事。
现实题材、真人真事,往往考验着创作者对素材的选取和提炼能力,而该剧将时任地委书记化为全剧隐形主人公的编剧策略可谓另辟蹊径。这位隐形主人公从未出场,却时刻影响现场的每个人物及他们的情感、思绪甚至行动,通过不在场人物对在场人物的影响塑造出“精神剪影”,并以现场的基层干部大周的行动与村民们的互动、诉说及评价来实现“在场”,成为引起在场人物共振和变化的根源。
主创在观演之间迅速搭建起一条情感交流的有效通道,在情节之下将人物的内在精神和心声,借助人物之间的情感交流、情感关系及行动的变化来直观外现,而大周作为隐形主人公思想的传达者、政策的执行者,也是其之于现场的投射与镜像。大周的言行推动着剧情,与隐形主人公的塑造相辅相成。
为更好地突出隐形主人公对现场事件、人物行动等的影响,全剧的独唱、重唱、合唱等各部分内容与剧情紧密联系,从而更为直接地表现出影响的后果及其所带来的改变,不断影响人物内心;人物内心与情感的波动,又带来人物关系的变化,导致情境的迭代,并最终聚合、统一到主线,呈现出由不在场人物主导、影响在场人物及事件的强大气场。当然,这也是从人物行动来反观其动机与意志的一种戏剧手段的实现,只不过反观者被设为了剧中的基层干部和村民们,并通过他们的表述来引导并加深观众对隐形主人公的整体印象,从结构设计到桥段设置、层次铺垫、逻辑梳理及情境制造,都精准贯彻在统一的戏剧构思之下加以配置和平衡,并借助全剧的整体节奏和戏剧张力的爆发,舞台的呈现和情节、场面的具体表达,实现了演出的整一性。
音乐不仅要塑造人物、表现情感、突出地域性,还要时刻配合剧情、突显情节节点,强化戏剧张力。从现场演出效果来看,全剧音乐与剧情贴合严密,突出情感表达并将最终的落点置于人物的情感点上,实现了与人物情感的融合。剧中独唱、对唱、重唱增加了人物形象的辨识度,与戏剧情节的推进紧密对接,有效突出了戏剧结构中的重要节点;合唱的段落也颇富戏剧性,不仅烘托氛围,还参与剧情的推进,展现情境、强化主线,为舞台增添了更为立体的戏剧效果。
全剧借助表现事件和人物的改变来彰显下党乡前后变化的巨大和不易。为勾住观众的好奇心和注意力,剧情在开场直抵矛盾核心之后,不断进行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反转来避免叙事的板结和停滞,而动态的人物情感关系及其相应的反应与变化,自然勾连起前后情节,推动着场面的深入、外化人物内在情感表达乃至人物关系的诸多变化。在细节的体现上,借助“一碗米糕”,充分体现出人物微妙的心理和情谊;而大周举起的火把,则明显带有点燃民众心中火种的意味。
在合唱段落,村民们终于领悟到只有像鸾峰桥的卯榫一样紧密团结,才能合力“造”出一架通向幸福的“鸾峰桥”。此外,全剧还善于用道具来传递重要信息、表达复杂情感:如紧紧围绕着鸾峰桥,赋予其多重的功能与含义——从开始的叹息之桥勾连今昔,到最后变成的回归之桥、幸福之桥,承载着全剧思想内涵的表达,也象征了民众团结一心所能产生的巨大力量。
作为一部具有表现力和感染力的现实题材歌剧,全剧在创作中还有需要细化和深入展开的段落。如大周的行动线有时断裂,如能将其心理、行动轨迹再加清晰,更利于映衬地委书记的思想和各种举措的执行情况及其是如何在民众间落地生根、影响深化的;相较全剧前半段的舒展和情节设置上的步步为营,后半段则略显仓促。
从生活到舞台,尤其是以歌剧艺术形式来表现具有时代意义的现实题材,如果缺少相应的选择、提炼和艺术处理就将之直接搬到舞台,素材本身自带的生活质感和诸多特点,常易显得生硬,以至在舞台重现时缺失艺术美感和审美价值。所以,若想从生活原型、创作素材中进行提取并凝练成适合舞台展现的人物形象和戏剧情节等,需要创作者探索和开掘题材本身所蕴含的精神内核及其实质,进行有效的取舍、加工和提炼。
现实主义题材原创歌剧《鸾峰桥》的呈现,是一次颇有价值的艺术探索。从剧本、音乐、舞美、表导演等创作环节将素材从生活到舞台的转化过程,从真实原型化为戏剧人物的塑造、作品内涵的艺术性表达等方面,该剧遵循着由《白毛女》《洪湖赤卫队》《江姐》等剧所开创的中国新歌剧独特的创作发展道路,继承着中国新歌剧艺术创作扎根生活、关注现实的优秀传统。
(作者:胡薇,系中央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