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二章

热带雨林与汉语

  在海南的热带雨林，我们遇见的是词语的密度。热带雨林的植被密集、茂盛，让词语无处安放。

  无论走进五指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是七仙岭温泉国家森林公园中的热带雨林，语言都是旋转的。在那些种类密集的植被中，我感觉自己不是身处某一个地点，而是在整个地球之上。

  树木在时间长河中被命名，我对此有着巨大的好奇。七仙岭温泉国家森林公园是我国唯一一个温泉与热带雨林相结合的森林公园，因此，这里的植被有其特殊的姿态。“板根”“根抱石”“古藤缠树”“老茎生花”“空中花园”“植物绞杀”“猛龙过江”“腐木生芝”“通天树”……这些词语只是简单概括了植物相处相融的一种状态。在热带雨林，我手机里的植物识别软件在不停地工作，但有三分之一的概率，屏幕出现的是“这个难倒我了”，让人暗自发笑。的确，已知的名词无法全面识别大自然对热带雨林纷繁复杂的生态的独特创造。

  无论时间进入到哪一年，热带雨林在地球上都是一件巨型的当代艺术作品。古代、现代与未来根连根、叶连叶，鸟儿传播着种子，藤蔓在风中穿梭，像黎族的纺织，或者器乐合奏。

  在热带雨林中，植物和植物交流的方式只有宇宙知道。我们感受到的植被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也只是肤浅的体验。雨林中的能量，全世界的科学家都在研究。即使这样，它们的能量与人类细胞的神秘关系也没人能说清楚。一个地区的热带雨林就是存在于这个地区的能量基地。从根部到叶脉，植物以阳光为中心形成一种生长速度，犹如音乐节奏，有慢有快，而诸如鸟儿、昆虫等动物们，有轻啼、低吼、呼唤和沉默。

  在热带雨林，时间是秘密，数字是秘密，语言是秘密，人们在这一片能量积聚的场域中不停地发现、观察、倾听，使用语言，创造语言。此刻，我翻看着手机里拍到的热带雨林植物标签上的名称：“木棉”“见血封喉”“翠云草”“钩藤”“牛白藤”“南酸枣”“桄榔”……

黎陶中的两千年

  触摸古老时间，这是对虚无的描述。而去触摸一件经历过古老时间的文物，当手指和物体相接触的一刹那，虚无便瞬间消失。物体的温度和质感通过手指的触摸，慢慢延伸到神经系统，同时产生的，是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的欲望。

  触摸黎陶，感受黎陶流传两千年的制作工艺，对于在场者，仿佛穿越时空。我们来到昌江黎族自治县保突村的黎族传统陶器合作社传习所，在传承人的引导下，从了解黎陶的制作过程——挖陶、挑陶土、晒陶土、粉碎陶土、筛陶土、和泥、制坯、干燥、烧陶，到触摸黎族制陶工具——木杆、木臼、木拍、木刮及竹刀、蚌壳、钻孔竹棍、竹垫等，我们离开现代，进入了黎族先民制陶的语言世界。

  我们参与了捏制陶泥，创作塑形，还加入了烧陶的点火仪式。在传习所逗留的每一分钟，我们的现代身份都被这里浓重的原始氛围所覆盖。展品间摆放了一些黎陶制品，我们触摸手感细腻的茶壶和茶碗，并选购自己喜爱的商品，得知黎族先民曾使用什么样的陶碗、钵、盆、罐、蒸酒器。我的手始终在这些生活器皿上轻抚，感受古老技艺给予的质感。

  手指深入陶土或是轻抚黎陶时，我们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努力接收两千年前黎族先民在大自然中发出的神秘讯号。

  （作者：冯 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