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星疏月淡,小酌二三两酒后出门散步。天黑路滑,女儿递上了她的小竹灯。
想起过去,交通工具不发达,乡人赶集,小孩去镇上中学读书,靠的就是一双脚。那时大伙儿聊天,形容一个地儿的远近是用脚来丈量的,谁家小孩出生若是平板脚,也会矮人一等,毕竟走路不快。
凌晨鸡未叫、天未亮,乡人便拎着干饼匆匆出门,哪个地方拐弯哪个地方上坡,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烂熟于心,要是有一把手电筒或者一盏竹灯,能方便不少。星月入云的夜色下,一盏盏竹灯点缀在山野地头,也在我的记忆中如星闪耀。
故土的老屋,北边长着片蓊郁的竹林,植竹的起因可没有东坡先生“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浪漫。竹于乡人而言是制作竹凳、竹椅、扫把的原材料,家家户户都少不了。
女儿吵着要盏小灯笼,父亲便持着镰刀来到屋后,将长了三五年的竹子砍下。青色的竹皮不透光,得用小刀去皮,一个斜口圆状的竹筒花了个把小时便成形了。这时得往里添上点煤油或菜油,竹筒的边缘处加上一节棉丝做捻子,最后给系上绳子,安上竹棍,暖黄的灯光四溢而出,这便是一盏简单而好看的竹艺小灯。
已是冬末春初,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际,此刻出门,空气里仍然有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北去三里是个新建的水库,确定了目的地,我提灯而行。没走几步,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从石头缝里、草堆里、屋檐下,从四面八方涌出,明净温暖,带着初春的温度,漫向旷远的天际。
我轻轻将竹灯吹灭,戴月而行。远处的山,如剪影错落有致,月光在天地交汇处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道不出名的虫儿正在轻吟。天地之景如一张温情的全家福,缺了哪个都不行。
小时候害怕走夜路,总担心在黑暗处会出现不可知的怪物。那时,父亲给我做了盏竹灯,末了还教我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说人一旦有了正气,就点亮了心里的那盏灯,便不会怕黑,也不会迷路。
后来背了更多的诗,读了更多的书,我才知道月亮自身不会发光,它的光是从哪儿来的呢?在视线未及处,它尽情地吸收着日光,继而将清辉洒在人间。我便想,我们也可以从太阳、月亮、先贤身上获得光辉,等到身处黑暗时,将积攒的光辉倾洒而出。
行至水库,山在呼吸,水在荡漾,圆月挂在漆黑如墨的天际不语。风过处,月华在水面上奔腾,去向更远的远方。
月满归途,我点亮竹灯,也点亮了心灯。
(作者:简 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