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君作为一个“外来者”,一直书写她“亲爱的深圳”。几十年如一日,除了热爱,还有什么力量能够支持她一往无前、矢志不渝?作为一个评论家,我几乎读过她所有的作品。这些作品有许多变化,无论技法还是视角,唯有不变的就是深圳这座城市。对于这座明星城市,她几乎烂熟于心,从街区到大排档,从机关到公司,从成功人士到普通务工人员。她的身心已经完全融入这座城市。对深圳有着这样“执念”的作家,是深圳的荣耀,这样的作家选择了深圳,是作家的幸运。
她的长篇小说《同乐街》(花城出版社2022年9月出版)还是深圳的生活背景,写的是深圳同乐街原住民陈有光与90后社区干部钟欣欣之间的矛盾及和解的过程,写在社区干部的带领下,社区居民走上共同富裕道路的故事。题材是典型的“主题写作”,写法也具有红色经典的遗风流韵。陈有光是一个典型的“落后者”形象,他是同乐街老住户,父亲担任过同乐村委会主任,后因赌博输掉了全家的财富,昔日的荣耀不再,致使做过华南电子厂中方厂长的儿子陈有光性格大变:不仅好吃懒做,而且对只可想象、不可经验的过去流连忘返。他的口头禅是:“你信不信我们可以回到过去”。因此,他成了同乐街的另类,一个不可理喻的改革阻力。同乐街的对面是京基百纳,是深南大道,是深圳迅速崛起的象征。京基百纳和同乐村的比照,是小说的一个隐喻,前现代和现代巨大差距就是京基百纳和同乐村的差距。现实问题是,同乐村如果过马路需要绕个大弯。因此年轻人支持社区的意见修人行天桥,可是陈有光反对。他不希望同乐村发展,不希望同乐村成为大都市的一部分。
钟欣欣是一个90后青年,到同乐街后首先要面对陈有光。她先是鼓励陈有光学习技能,鼓励陈有光叛逆的儿子陈小桥安心学习,同时调解陈家婆媳矛盾,鼓励外来媳妇欧影对家暴敢于说不。但是,这一切并没有赢得陈有光的浪子回头,反而因工作经验的缺乏,导致了钟欣欣和陈家的矛盾升级。钟欣欣只好求教前任同乐社区主任,过程中她了解到社区工作的艰难险阻,锻炼了自己处理问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在钟欣欣的努力下,被诈骗团伙蒙骗的陈有光得以解救。陈有光并不是无可救药的人,他被解救之后说:“其实这些年我特别害怕离开这个集体,哪怕是瞎折腾,我也没有走远。”这个人物接续了“十七年文学”成熟的“中间人物”的传统。
《同乐街》不是线性结构的小说,没有一以贯之的故事,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小说主要是依靠细节推动叙述,依靠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展开碎片化的故事。特别是阿见和陈有光的关系,是小说最有可读性的内容。我相信《同乐街》的创作和吴君曾挂职体验生活有关。她有几十年深圳生活经验,钟欣欣和陈有光这些人物几乎是呼之欲出。钟欣欣不是吴君,但在这位90后年轻干部身上,一定赋予了吴君的理想或寄托,也寄予了吴君对深圳未来的期待和想象。“少年强则中国强”,有了钟欣欣这样的年轻人就有了深圳更加繁荣昌盛的未来。这是吴君的向往,又何曾不是所有深圳人的向往呢?
吴君在创作谈《一直走到灯火通明》中说:“这些真实的可以改变我想法的每一天,不会让我变成一个躲在书斋里等灵感降临的写手,更不会让我成为用概念便可稳住一个无病呻吟故事的作家。我的小说是具体的,鲜活的,生动的,当下的,是写给同类辨认的。每条同乐街里都深藏了深圳人的曲折和美好,而不是煞有介事的,脱离现实生活的其他。”吴君的这番话显然是她的心曲。在我看来,吴君书写普通人的困苦,是出于忧患,同时也是早期深圳的社会现实;现在吴君书写深圳的“万福”和“同乐”,是深圳经历40多年的奋斗和建设必然带来的结果,而不仅仅是作家浪漫主义的美好想象。她通过文学带给我们关于深圳发展不同时期的消息,深圳的消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的消息。在这些消息里,我们也隐约看到了那个“一直走到灯火通明”的身影。
(作者:孟繁华,系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