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埃及学诞生200周年,埃及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隆重庆祝这一重要文化事件。其中,埃及博物馆举行的“塔尼斯的宝藏”展览是庆祝和纪念活动的“重中之重”。日前,笔者走进位于开罗市中心解放广场的埃及博物馆,与“塔尼斯的宝藏”进行近距离接触,实地感受古埃及文明,体验庆祝埃及学创立200周年的气氛。
Ⅰ.走进“塔尼斯的宝藏”
坐落在解放广场西北角的埃及博物馆,是埃及国家博物馆的简称,这幢古朴典雅的二层暗红色砖体建筑,收藏了大约15万件与古埃及文化相关的珍贵宝藏。这里有巨大的神像、历代国王的石像、栩栩如生的木乃伊和庞大的棺椁,有几千年前的陶器、石器和绘画、雕塑,还有记载古埃及科学、文学、艺术、历史、法律和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的纸莎草文献等,内容包罗万象。
博物馆的正门两侧,分别悬挂着十分醒目的竖幅,上面都用英语写着“埃及学200周年”。笔者来到位于博物馆一层的第44展厅,“塔尼斯的宝藏”就在这里展出。展厅里,以考古实物、生动图片和简洁文字介绍了“塔尼斯的宝藏”及埃及学相关内容,还摆放着埃及学创始人、法国历史学家和考古专家商博良的雕像,并对他的生平和他对埃及学的贡献进行了详细的介绍。
“塔尼斯的宝藏”,顾名思义,就是在塔尼斯考古发掘出来的珍贵文物。“塔尼斯”是埃及的一个地名,位于尼罗河三角洲的东北部,在古代尼罗河一条名叫“塔尼提克”的支流河畔,现在这条小河已因干涸而不复存在了。“塔尼斯”是英语的叫法,当地的阿拉伯语则叫作“桑·哈杰尔”。实际上,塔尼斯在法老时期的名字是“达贾奈特”,后来希腊人把它称为“塔尼斯”。那里曾是一个最富有的贸易中心和古埃及历史上第21和第22王朝的首都。考古学家们在塔尼斯进行的考古活动,发掘了很多精美绝伦的皇家陵墓、高耸的方尖石塔和气势恢宏的神庙寺院等古迹,使它成为古埃及文明的宝藏。
在埃及博物馆的文字介绍中,塔尼斯被称为“北方的底比斯”,或者“下埃及的底比斯”。底比斯就是现在的卢克索,位于埃及南部(即上埃及),它是古埃及多个王朝的首都所在地。古希腊大诗人荷马曾用“屋宇豪华、珍宝无数”来描绘底比斯,并说它是“百门之城”。荷马在《伊利亚特》中说:“在埃及的底比斯,那里的城有100个城门,城门是如此宽阔,每一个城门都可供20个男子骑着马,驾着马车并排通过。”由此可见底比斯的繁华程度。而塔尼斯有“北方的底比斯”之称,也足见塔尼斯的豪华、富庶和繁盛。
自古王国时代开始,塔尼斯就是古埃及繁华的塞特神的信仰中心。中王国时代的第二中间期,古埃及曾被异族——喜克索斯人占领了近一个世纪,这段时间的首都便是塔尼斯。新王国时期,这里叫作“皮·拉美西斯”,作为首都,塔尼斯迎来了它的鼎盛时期。
在塔尼斯的统治者,有斯门代斯、普苏瑟奈斯(也译苏瑟奈斯)一世和普苏瑟奈斯二世等法老。其中,最有名的是普苏瑟奈斯一世,他是古埃及21王朝的第三位法老,公元前1047年至公元前1001年统治塔尼斯。有资料表明,“普苏瑟奈斯”这个名字是希腊语翻译过来的,他的原文名字是“帕斯普卡努”或“霍尔-帕塞巴克亨纽特”,意思是“出现在城市的星星”,表示他声名显赫,威震八方。
普苏瑟奈斯一世的陵墓1940年在塔尼斯被发掘。在这个编号为3的陵墓中,许多木制陪葬品都被洪水冲毁,好在人们发现了他完好的木乃伊,当时他的头上还戴着黄金面具,得以幸免自然之灾的侵蚀。据考证,其外棺与二层棺椁原是为古埃及第19王朝的法老麦伦普塔使用的,后改为普苏瑟奈斯所用。考古发掘还得出结论,说普苏瑟奈斯去世时已是风烛残年的垂垂老者。
展厅里展出有普苏瑟奈斯等法老的黄金面具、金质手套、金质鞋子和各类佩饰等,都是出土的真实文物,弥足珍贵。展板上的介绍文字说,普苏瑟奈斯一世的金面具“堪与图坦卡蒙法老的金面具相媲美”,可见其奢华程度。众所周知,重达10多公斤的图坦卡蒙黄金面具,已经成为埃及的“文化名片”,被印在各类纪念品和明信片上。
Ⅱ.拿破仑远征与埃及学的发轫
埃及学是研究法老时代埃及的学科,它属于东方学的一种,研究的范围包括古埃及的语言、文字、历史、艺术、宗教、建筑、医学等,研究的时间段从公元前3100年左右起,到公元前332年埃及被亚历山大统治时止,不过,在此前的新石器时代,以及在此之后的希腊、罗马统治时期,因为与埃及文明的萌生和后续均有关联,因此一般亦列入埃及学的研究范畴和研究时间段。
说起埃及学,不得不提到法国和拿破仑的远征。1798年5月19日,29岁的拿破仑率领328艘战舰、40000多名士兵以及大约170名学者,从法国东南部的土伦出发,浩浩荡荡远征奥斯曼土耳其统治下的埃及。拿破仑此次军事行动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制衡和打败英国,成就自己的伟业。在他看来,“巴黎已经像一件铅做的大衣一样压在我的身上!我们欧洲不过是一座土堆而已。要想创建宏大的帝国和实现伟大的革命,就必须到有着6亿人口的东方去”。埃及作为通向东方的重要门户,成为拿破仑的首选。拿破仑的目标并不局限于埃及,他还想越过尼罗河,把英国人赶出埃及后,在更远的印度——这个英国在亚洲最大的殖民地与英国展开角逐。
虽然拿破仑的大军势如破竹地攻占了埃及,但却遇到了英国这个强大的对手。翌年,擅长陆战的拿破仑,在今天埃及亚历山大附近名叫阿布·基尔的港口小镇的海面上,被英国赫赫有名的海军将领纳尔逊打败。野心勃勃的拿破仑受挫,他想在埃及建立“桥头堡”的计划落空了。但始料不及的是,拿破仑对埃及的远征,却意外地取得了文化上的收获,这便是解读埃及古代文明的线索,使此前湮没在漫漫黄沙中的埃及古迹得到新生,尤其是在欧洲掀起了一股“埃及热”,并推动了埃及学的诞生。
“士兵们!4000年的埃及历史在蔑视你们!”这是在金字塔前,拿破仑对其麾下的训话,从中可以听出他对埃及充满了敬意。事实上,拿破仑攻打埃及的军事行动是为了与英国在外围展开博弈,挑战英国的海上霸权地位。由于拿破仑对埃及的重视和兴趣,在军队中产生了“上有所好、下必甚之”的效果,不少官兵也都对埃及的古迹产生了浓厚兴趣。
不过,真正使埃及古文明得到新生的,关键还在于拿破仑军队中的近200名著名学者,他们中有东方学家、艺术家、数学家、化学家、医生、建筑师、工程师、自然科学家、社会学家等,其任务是考察埃及社会的方方面面,“探索、绘图,并对不为人知的埃及进行全方位的描述、探查和研究”。这些学者回国后,把他们在埃及的所见所闻、对埃及风土人情的素描和制作的拓片等精心整理出来,于1809年至1829年之间,陆续编纂和出版了24卷本的《埃及记述》(又译作《埃及志》等)。该书一经问世立即引起轰动,它是第一套系统性介绍古埃及文明和社会面貌的科普百科全书式读物,内容极为丰富,插图之精美、装帧之考究,都令人称赞。
这些学者中最值得一提的便是维万·德农。德农是画家,他在游历埃及期间从未停止过绘画,无论行军还是宿营,画笔从不离手。在战场上、马背上甚至半跪在地上,他把看到的所有景物都一一悉心绘描下来:都城乡村、风土人情、古迹古物、清真寺、庆典仪式、战斗场景......不一而足。后来,他带回法国的精致画稿为考古学家研究古埃及提供了非常珍贵的一手材料,拿破仑更是对此大加赞赏。德农在给拿破仑的献词中写道:“对于绘画,我竭尽全力,不遗漏任何一处细节,力图呈现出配得上实物的描绘之作。”他说,在行军中远远看到底比斯的时候,就马上画了一幅画,“仿佛这座城市顷刻之间会跑掉似的”。此外,德农还出版有《上下埃及行记》,文笔优美、细腻、生动,在法国广受欢迎。
Ⅲ.罗塞塔石碑——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的钥匙
古埃及人是喜欢和擅长写字的民族,在寺庙和墓室的墙壁上、在纪念碑上、在棺椁上、在神灵和凡人的雕像上,甚至在手杖上、在诸如箱子之类的普通家具上,都写满了出自他们之手的象形文字。难怪一位考古学家感慨道:“如果把位于阿斯旺和卢克索之间伊德夫神庙的象形文字抄写下来,每天从早抄到晚,20年也抄不完!”
然而,由于古埃及文明中途戛然而止,这些象形文字形同天书,无人能懂。历史学家考证,两千多年前,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就已经失佚了。先是波斯入侵并统治了埃及140年,接着希腊人和罗马人成了埃及的主人,他们分别统治了埃及300年和670年;随后阿拉伯人进入埃及并使埃及伊斯兰化至今。近代,到了拿破仑远征和入侵埃及时,世界上竟再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雕刻在石碑和壁画上的大量古埃及象形文字,如同一部部天书,使人们茫然不知其意。
为此,许多学者挖空心思,千方百计试图破译象形文字,但都未能如愿。最终,是让-弗朗索瓦·商博良在热衷象形文字研究的英国学者托马斯·杨的研究成果基础上,通过自己天才般的悟性,终于成功解开了象形文字的秘密。1822年9月22日,商博良在巴黎科学院宣读了他著名的《关于象形文字语音学的字母致M.达西尔先生的信》。一般认为,这一天被看作是新兴学科——埃及学的诞生日。商博良因此甚至有“埃及学之父”的美誉。
使商博良得以通向成功之路的重要载体,或者说,触发他破译象形文字秘诀的灵感,是著名的罗塞塔石碑(阿拉伯语叫作“拉希德石碑”)。1799年5月的一天,拿破仑的军队在距离亚历山大48公里的拉希德(英语叫“罗塞塔”)镇郊外的朱利安要塞挖掘军事工事时,一位名叫皮埃尔·布夏的工程师发现了一块刻有三种文字的玄武岩石残碑。这块黑色石碑呈不规则形状,长约1.15米,宽72厘米,重达760公斤。石碑被发现时已断裂不全,不过上面的文字还比较容易清晰辨认:最上面是埃及象形文字,中间为埃及通俗文字(象形文字的草写体),下侧则是古希腊文字。象形文字是呈现给埃及神明的文字,通俗文字是写给老百姓看的,而希腊文则是亚历山大统治埃及时规定使用的文字。拿破仑得知发掘石碑的消息甚感兴趣,命令将石碑运到开罗,做了一些拓片,并分发给欧洲学者,还专门从巴黎召来学者进行解读。
1801年,拿破仑的军队被英国和奥斯曼联军击败后,当年英法签署了《亚历山大条约》。根据这一条约,法国需将包括罗塞塔石碑在内的埃及文物交付英国。翌年,石碑上的古希腊文字被英国学者维斯顿翻译成英语,原来这是一块歌功颂德的石碑,说的是公元前196年的春天,祭司发布公告,颂扬9岁的托勒密五世登基一周年来的丰功伟绩,包括修葺神庙、对百姓减赋免税、开仓济贫、对囚犯减刑甚至进行大赦、对敌人海陆两面予以夹攻直到击退其来犯等等。为表达“感恩戴德”之情,祭司们决定在全国的各庙宇竖立“托勒密救世主”雕像,举国庆祝国王生日与加冕日,并特此以三种文字勒碑,立于托勒密五世雕像之前云云。
早在1802年,就有一位瑞典学者试图借助罗塞塔石碑释读象形文字,但未能成功。其后,又有一些知名学者参与其中,也均铩羽而归。最后的成功机会降临在商博良身上。权威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说商博良是“法国历史学家、语言学家,是科学的埃及学的奠基人和破译解读埃及象形文字的主要学者”。商博良在看到罗塞塔石碑拓本后,立志要成为首个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的人,他表现出的语言天才令人佩服。自13岁开始,商博良就先后学习了拉丁语、希腊语、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和阿拉米语(闪米特语系的一种,与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相近),17岁时又掌握了波斯语和科普特语。
商博良认为,科普特文是以希腊字母表述的古埃及语。经过反复研究,商博良认识到象形文字既表义又表音,即象形文字本身既是表义符号,也可当作表音符号,且同一个音是可用不同象形文字表示的。在此基础上,他从罗塞塔石碑和其他埃及古碑拓片上释读出亚历山大大帝、克利奥佩特拉女王以及拉美西斯二世等法老的名字,由此,商博良识别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与日俱增。法国大作家巴尔扎克甚至说:“商博良一生都在阅读和研究象形文字”。经过10多年的勤奋努力,商博良终于在1822年获得成功,两年后,他又列出了古埃及象形文字字母表,从而揭开了古埃及语言和文明的神秘面纱。
值得注意的是,罗塞塔石碑今天仍保存在位于伦敦的大英博物馆。进大门,在左侧的入口十分醒目的位置,透明玻璃柜中罩着的便是罗塞塔石碑。如织的游客竞相在石碑前观看、阅读、拍照。罗塞塔石碑成了大英博物馆的一件镇馆之宝。而在埃及开罗的埃及博物馆一层,进门的右手,同样十分醒目的地方,墙壁上也悬挂着一块罗塞塔石碑,模样、形状、大小以及上面的文字等,与保存在大英博物馆的如出一辙。
埃及的这块罗塞塔石碑是仿制的,这是整个埃及博物馆中绝无仅有的唯一一件赝品文物。笔者看到,仿制的罗塞塔石碑前,同样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只是讲解员对自己的国宝至今仍流失异国他乡感到气愤和屈辱,希望能够早日收回。埃及媒体也在不断发声,要求归还散落海外的这块文物瑰宝。埃及学诞生200周年之际,这样的呼声又高涨起来。截至笔者发稿时,已有数千名埃及考古学家联署签名,要求英国归还罗塞塔石碑和其他埃及文物,强调“历史不可以改变,但可以修正”。“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让英国选择遵循道德原则而不是利益,治愈殖民造成的创伤。”而据英国媒体报道,大英博物馆于10月13日起推出“象形文字:解锁古埃及”的特别展览。看来,英国并没有归还埃及文物的意思。
无论如何,人们透过这块不起眼的石碑掌握了象形文字后,古埃及石刻、壁画、雕刻、文书等秘密从此被彻底揭开了,大批学者和考古学家围绕古埃及文明旁征博引、著书立说,从而形成人类历史上一个新兴的学科——埃及学。埃及学虽然已经具有200年历史,但作为一门探究古代历史、了解人类文明过去的学问,它生机勃勃,正引起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兴趣。
(作者:黄培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