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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09月09日 星期五

    心中有一轮抒情的月亮

    作者:高昌 《光明日报》( 2022年09月09日 13版)

        静夜思图(中国画) 戴敦邦作

        2021年,在山东枣庄台儿庄古城,演员与圆月上演“双月闹中秋”表演。新华社发

        2022年7月13日在武汉黄鹤楼附近拍摄的“超级月亮”。新华社发

      皓月当空,中秋又至。自古而今,中国诗人总是有着浓郁的月亮情结,每当“举头望明月”之时,就特别容易动感情——对月怀亲,望月思乡,邀月共杯……诗人们望月抒情,诗何其多,而情自绵绵无尽。

      宋熙宁九年(1076)的中秋夜,是一个月白风清的美好夜晚。

      当夜,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一带)做官的诗人苏东坡通宵畅饮,直至天明,随后带醉挥洒神来之笔,乘兴写下一篇《水调歌头》,同时抒发对弟弟苏辙的深情思念。词是这样写的: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首词用雄奇的想象抒写深沉的哲思,确实是一首很有温度的千古绝唱。《水调歌头》本是词牌,原是可以配乐演唱的,只可惜古乐失传了。好在20世纪80年代,这首词又由我国台湾作曲家梁弘志重新谱曲,邓丽君、王菲等歌手先后演唱,熟悉的旋律曾出现在各大电视台的中秋晚会上,几乎成了中国人过中秋节的“节歌”。

      南宋学者胡仔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他认为苏东坡这首关于中秋节的词写得最好,读了这首词,其他人的作品都不必读了。如此高的评价,可以想见这首《水调歌头》在中秋诗词中的重要地位。不过,胡仔的话还是绝对了些,其实出自其他诗人之手的中秋诗词,仍有大量可圈可点之作。比如苏东坡写作《水调歌头》的第二年中秋节,他的弟弟苏辙就又写了一首精彩的《水调歌头·徐州中秋》: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相对永登楼。

      这首词对今天的读者们来说可能比较陌生,不妨和苏东坡那首《水调歌头》放在一起对读,仔细品赏一下,两者有什么不同风味?

      苏辙当时和哥哥苏轼在徐州团聚,乘舟赏月,饮酒欢宴,共享节日欢乐。可是节后就不得不和哥哥告别了,临别之际,苏辙写下这首情深意长的词赠给兄长。词的意思是说,和哥哥曾经一别七年,今年有幸兄弟团圆,明天却又要彼此分离,那无情的月亮总是一次次惹起人们的离愁,却不肯为我们停一停脚步,让这美好时光永远留在身边……苏辙没有像苏轼那样阐发深刻的人生哲理,只是用质朴的文字铺叙和感叹弟兄之间的聚散离合。词中写了久别重逢的欢喜,也写了难舍难离的忧伤,那种神秘而凄清的感觉不需要刻意渲染,不需要美丽形容,而兄弟情深自有感人至深的心灵力量,别有一番朴实真挚的精微韵致。

      圆月当空,相对登楼,总会让人顿生望月怀远的感喟。同望一轮月,寄托无限情。唐代的张九龄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杜甫写下“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王建写下“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都是千古名句。另一位唐代诗人殷文圭在《八月十五夜》中感叹“最团圆夜是中秋”,更是唤起很多人的广泛共鸣。这首诗的前半部分是这样写的:

      万里无云镜九州,

      最团圆夜是中秋。

      满衣冰彩拂不落,

      遍地水光凝欲流。

      殷文圭的名气不大,诗却写得很漂亮。看起来处于静态的月亮,在他笔下忽然有了些许活泼灵动。他把月光喻为落在身上拂不下去的彩冰和洒在地上“凝欲流”的水光,营造了一种奇妙的气象和幽清的氛围。优美而凄伤,皎洁而澄澈,寓意着一个凝重而通透的美好境界。

      中秋节别名秋夕、月夕、祭月节、月光诞、仲秋节、拜月节等,起源于上古时代,普及于汉代,定型于唐朝初年,盛行于宋朝以后,所以到了唐宋诗人笔下,关于中秋节的吟唱就更加多了起来。人们在中秋节开展祭月、赏月、吃月饼、玩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等民俗活动,另外还有一项北方人可能感觉有点陌生的活动,就是月下观潮。

      中秋期间,太阳、月亮和地球连成直线后,海水受到的月球和太阳吸引的合力最大,因而就形成了中秋潮,其中以钱塘江潮最为壮观,也最为著名。古人特别喜欢在中秋期间乘兴去钱塘江观赏大潮。宋代诗人史达祖在《满江红·中秋夜潮》中写道:“光直下,蛟龙穴。声直上,蟾蜍窟。对望中天地,洞然如刷。激气已能驱粉黛,举杯便可吞吴越。待明朝、说似与儿曹,心应折。”他把月下观潮写得气势磅礴,旷阔激昂,充满能量和动感。

      描写月亮的古诗,我还想给大家介绍唐代诗人曹松的一首《中秋对月》:

      无云世界秋三五,

      共看蟾盘上海涯。

      直到天头天尽处,

      不曾私照一人家。

      属于曹松的那个中秋节没有一丝云彩,人们仰头共看月亮从海面升起。月光公平地洒到千家万户,从来不偏照任何单独的人家。这种万户同辉、天下普照的精神境界,超越了个人的悲喜得失,体现了一种难得的博爱和平等思想,很值得认真体味。

      同样体现了深刻忧思的作品,还有唐代诗人李峤的一首《中秋夜》: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李峤的《风》入选小学语文课本,读者可能对他的名字比较熟悉。他这首《中秋夜》避开了常见的思亲怀友主题,写出了独到的深邃和敏锐,也很值得向大家推荐。诗人曹松看到了各处月光都一样皎洁,而诗人李峤则向人们发出预警:天气不一定都是晴空万里。谁能肯定千里之外就没有暴风骤雨呢?世界本来大,阴晴各不同。欣赏了皓月当空的美妙,也要做好风雨兼程的准备啊。这首《中秋夜》破空而来,让我们注意到一声冷峻的提醒,感应到一道睿智的目光,领悟到一颗豁达的心灵……

      当然,面对明月,诗人们也不都是这么理性和严肃,更多的还是浪漫的想象。宋代诗人陆游在家里赏月入迷,居然起了一个怪念头,幻想要跨着青鸾飞到洞庭湖上去欣赏月色,于是写下一首《中秋夜半后无云而月色微淡尤为绝景》:

      轻烟薄霭九霄寒,

      素月浑如隔縠看。

      此夕洞庭应更好,

      谁能从我跨青鸾。

      读他这首诗,好像有一股酒香混合着月光一起在心头弥漫。我眼前恍然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老者,微微眯着眼睛,扶杖陶醉在令人神往的明亮梦寐里……

      其实在中秋夜想飞翔的,除了陆游,还有一位宋代诗人,就是辛弃疾。他在《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的下阕写道:“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诗人想象自己乘着浩荡的清风飞向万里长空,在天上俯瞰大好河山,还准备飞到月亮里面砍去月桂,让月光更多地洒向美好人间。这种奇瑰情思和蛮横口气,实在是令人惊叹!苏东坡在《水调歌头》中吟过“我欲乘风归去”,他仅仅想了一想,后来心里一犹豫,就没有“飞”成。而辛弃疾则平添豪情万丈,直接就是“乘风好去”,比苏东坡似乎更多了一份畅快淋漓。

      年年中秋,读诗读月,读不尽的思念,读不尽的温馨和美好。月亮就像岁月的年轮,传递着永恒的情感,储藏着沧桑的记忆,注望着人世间的变迁。此刻,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举头看看那轮诗词里的明月,我低头思故乡……

      李白的《静夜思》我们都很熟悉:“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的异文众多,而以《唐诗三百首》中的这一版本流传最广。前人对《静夜思》评价很高,赞其“直书衷曲,不着色相”“绝去雕采,纯出天真”。

      其实李白还有一首读者不太熟悉的作品,描写的也是望月感怀的内容,题目叫《玉阶怨》,诗是这样写的:“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前人对此诗评价也很高,赞其“怨而不怨,浑然风雅”“矜丽素净,自是可人”。

      这两首诗出自同一作者之手,可是为什么《静夜思》家喻户晓,《玉阶怨》却只是停留在古典文学圈子里?此中有真意,欲辨且放言。我觉得似乎有以下几条理由:

      其一,乡愁是普遍性的情感,宫怨则是小众化的情绪。前者可以直接找到受众心中的一点灵犀,唤起的共鸣和共情范围,也就比后者更大。《静夜思》生活气息浓郁,有人间烟火味儿;《玉阶怨》则矜持傲娇,不解民情也不接地气。

      其二,《静夜思》脱口而出,一看就懂,真率直接地产生阅读美感。其口语化的表达平实晓畅,比《玉阶怨》字斟句酌的书面语言,更有透明度。

      其三,《静夜思》扎实平稳,准确贴切,撑得住,抡得圆,摆得平,说得明白,经得住挑剔和审视。这首诗淡化技巧,妙手偶得天趣;而《玉阶怨》烘托渲染,雕琢偶露行藏。

      其四,《静夜思》时效性、既视感、沉浸式的生活特色十分突出,其中的场景可以随处代入、非常自然真实;而《玉阶怨》的场景则远离人群,甚至有人工虚托、苦心臆想之嫌。

      其五,《静夜思》流注着通透的古意,朴拙可爱;而《玉阶怨》则工巧有余,机心略重,缺少一份素朴情怀。

      《静夜思》和《玉阶怨》的对比效应,就是一个诗词美学传播的代表性案例。站在玉阶上空空洞洞喊几嗓子“玉阶生白露”“玲珑望秋月”,这类句子漂亮虽是漂亮,但毕竟还是和读者有着一种看不见的距离感。古来佳句多随口。吟千秋韵,写人间味!舍此而外的各种语言技术,只是锦上添花的细枝末节而已。清代学者潘德舆在《养一斋诗话》中认为,“先取清通,次宜警炼,终尚自然,诗之三境也。”“清通”就是清朗通顺,“警炼”就是深刻精准,“自然”就是平易素朴,不矫揉造作。《静夜思》在这三点上,做得都非常到位。

      我注意到前人提到《静夜思》时,还曾有过另外的一段议论:“李白此诗绝去雕采,纯出天真,犹是《子夜》民歌本色,故虽非用乐府古题,而古意盎然。”《子夜歌》是乐府曲名,现存42首,收于《乐府诗集》。其中的《子夜四时歌·秋歌》中有这样一首:“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诗中的情境与《静夜思》有着直接的血缘关联。尤其第三句“仰头看明月”与“举头望明月”几乎完全一样。但诗中“罗帐”“飘飏”“千里光”等词还是陌生了些,再加上李白的明星效应无与伦比,所以佚名的《子夜四时歌·秋夜入窗里》在《静夜思》巨大的影响力面前,也只好退避三舍。

      李白之后,以《静夜思》为题的望月诗还有很多。比如:

      举头见明月,万古月不老。

      月圆人亦圆,人月应同好。

      (明·唐文凤《静夜思》)

      中夜起徘徊,天空月如洗。

      为忆闺中人,渺渺湘江水。

      (明·郑惟广《静夜思》)

      秋月入我牖,秋风拂我床。

      不作风月客,笑傲飞羽觞。

      秋风拂我床,秋月入我牖。

      一室四海心,展转思量久。

      (清·弘历《静夜思》)

      而前些年,我还看到一首特殊“作者”的《静夜思》:“月明清影里,露冷绿樽前。赖有佳人意,依然似故年。”这首古色古香、中规中矩的五绝,是一款人工智能机器人“创作”的。乍一看还是不错的,但仔细品味就能够发现不少破绽,突出的“槽点”是:意象似曾相识、辞藻陈陈相因、缺少血气和体温。

      这款会写诗的机器人于2017年亮相央视,与来自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武汉大学的三位大学生诗人比拼作诗,成为轰动一时的诗坛新闻。机器人的“创作”原理,是事先录入了从唐朝到清朝数千名诗人的30多万首作品,“整个机器人系统有20多个G的体量”。也就是说,这款机器人只是通过海量的大数据分析,从中记忆了前人作品的常用辞藻和平仄格律、语法句法等等规律性的技术,然后根据题目的现场要求进行了一些重新排列和组合搭配。这种排列和搭配的修辞练习、词句淬炼、文本映像,可以做到非常美妙,但并不是诗人的真实情感和现实抒写,无法展现诗人真正的精神光彩、智性锐度和生命体验。

      会作诗的机器人,记忆存储能力比人类更高明,掌握的词汇量更丰富,而分析和综合能力也更加全面和深入。但是回眸整个生产过程,还是无法避免机械制造所常见的那种生硬和刻板。尽管绕着圈儿说些“无一字无来历”的“古色古香”,但这样的“写作”终究无法展现独具个性的生命体验,更经不起坦率的灵魂追问。就如同盖房子要打地基一样,诚挚的创作态度才是这房子的地基。如果离开了地基的支撑,这语言的房子当然也就立不住了。

      我们可以继续比较以下两首作品:

      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

      院深人复静,此景共谁言。

      (宋·邵雍《月到梧桐上吟》)

      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

      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

      燕帏缃绮被,赵带流黄裾。

      相思阻音息,结梦感离居。

      (南北朝·萧悫《秋思》)

      明代的李东阳不太喜欢邵雍这一首,认为“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终不似唐人句法,而“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却自是诗家语。也就是说,他比较欣赏萧悫的那首《秋思》。不过我们作为后世读者,可以重新比较一下,同样写月夜景色,哪一种更容易唤起心中共鸣呢?我个人认为还是邵雍的五绝更加明澈,也更加贴近人心。

      尽管萧悫的作品苦费匠思,但终究不如邵雍的作品天然纯净,新鲜单纯。诗心毕竟是要有温度、有热量、有疼痛感的。创作追求的高境界,其实也像武功修炼一样,讲究“以无招胜有招”,讲究返璞归真。

      叶至善在当年寄给他的父亲叶圣陶先生的信中,曾经批评过宋人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他说:“七个字中三个主词,挤得够呛,与所表现的那种悠闲的心情也不相符”,“读起来有迫促的感觉,这与声调大有关系,‘破’‘来’‘弄’这三个动词……好像赶什么似的,来煞勿及”。

      叶圣陶先生在回信中也表达了批评意见:“这一句做作,不自然,‘破’字硬用,‘来’字勉强,而‘弄影’也有做作的毛病。说简单些,这一句不能一下子给人一个活泼鲜明的印象。”“毛病还在不自然,不真切。说云‘破’,似新鲜而生硬。说月‘来’,也比月‘现’月‘露’勉强(当然,‘现’与‘露’都是仄声,不合用)。说‘花弄影’,有趣,但是太纤巧。”

      我很赞同叶圣陶先生和叶至善先生的观点。“破”“弄”“来”不过就是几个修辞上的小特技,但是妨害的则是作品表达上的浑然语感和自然气韵。“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如此平易风格中插入“破”“弄”“来”之类局部雕琢,影响了整体作品的洒脱和顺畅。

      南宋的胡仔曾经写道:“先君尝言,坡词‘低绮户’当云‘窥绮户’,一字既改,其词愈佳。”意思是说,他的父亲认为苏轼的《水调歌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中的“低”字应该改为“窥”字。但是“低”字虽常见,却有平易之妙。胡父一字之改,把清纯的月亮变成了拟人的“偷窥”,似乎曲解了苏先生的视角变换,不知道“佳”在何处?词中已经有了“转”和“照”两个动词,借上“低”字这样一个形容词来做动词用,把月亮的行踪交代得清晰明白,也使文字更多了一番波澜,有什么不好?另外,如果改成“窥”字,那么就和下文的“照”字产生了语义冲突,反而前后错乱,弄巧成拙了。

      越是成熟的诗人,越是要抑制住炫技的冲动,力戒浮华语,舍得露平直,回归淳朴纯挚的本真状态。这种本真状态“非奇非怪,剥落文采,知其妙而不知其所以妙”。

      说到望月,我特别喜欢清代诗人易顺鼎的一首《天童山中月夜独坐》:

      青山无一尘,青天无一云。

      天上惟一月,山中惟一人。

      诗的意思是说青山的颜色纯净得好像不染一粒红尘,湛青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天童山里只有一个人(指作者自己)。全诗采用白描手法,鲜活而传神地抒写了山中月夜的宁静祥和。每句的同一位置都大胆嵌入一个“一”字,因为经过诗人巧妙的艺术处理,水乳交融,灵动洒脱,所以一点也不觉啰唆和重复,反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形式美感,两“无”对两“惟”,有大境界、大胸襟。全诗用饱满的形象互相衬托,互相丰富。圆形和线形两两照应,动静相衬,虚实相生,前后对照,交相辉映,而且还适当留出了浮想和回思的美感空白。细细品鉴,蕴含无限情味。

      从数学思维来思考,这首诗前两句写的是0,后两句写的是1,诗人在独坐时还原到类似半导体的状态,只有0和1两种感受方式,对应的就是二进制的存储和计算状态。通过01递变的二进制方式求解、设计和涵盖,把多角度的空间和复杂的世相问题,巧妙地拆解到两个最简洁最单纯的数字里进行解决。诗人的眼光中删除了各种芜杂的量数和抽象,只是保留了博大、广阔、细腻的本真和形象。这种简约的数字嵌入和鲜活的数学思维,为我们表达困难和驳杂的题材内容,提供了求解的感情思路和系统设计的蓝本。

      易顺鼎的诗偏重冷色调,今人刘征有一首暖色调的山中独自望月的作品,诗题为《敦煌鸣沙山赏月》,其中写道:“月上孤伶伶,两间唯我伴……似近身旁坐,无语唯流眄。似远隔关山,精魂梦中现。久看如微笑,稍露瓠犀粲。细听如悲歌,轻轻叩檀板。我身亦一月,月我忽相感。我向月奔来,月向我召唤。我与月相容,渺渺清光眩。”刘征笔下的月亮变幻多姿,活泼可爱,那天人合一的饱满激情和凝重笔调营构出了充满生趣的自然境界,真挚透明,温暖热烈,活脱自在,还略带一点点幽默风趣。这样原生态的充满生活气息的个性诗句,令人过目难忘。

      清代诗人黄景仁有一首《绮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

      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

      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里的“三五年时三五月”,运用的是乘法技巧。三和五相乘的积十五,诗的实际意思就是回想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在十五夜的圆月下的美丽模样,让手中这杯酒再也消除不了心中的相思和忧愁。这种三五得十五的表达方式,比直接说明十五岁和十五夜,更加亲切深情,也更加含蓄蕴藉。

      此类用法在古诗中经常出现。比如《红楼梦》中贾雨村的咏月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

      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百姓仰头看。

      这里的三五也是指的三乘以五,用乘积来表示“十五”这个具体数字,也就是十五夜的意思。曹雪芹托名贾雨村的这首诗,主要是用月亮来比喻贾雨村的志趣,意谓等到时来运转,就会万众瞩目。这里用了乘法,语言更加凝练,也把贾雨村苦心等待的过程表达得更隐秘和婉转。

      南宋时期的某一年中秋,赶上阴天,看不见月亮。诗人范成大在诗中感叹道:“儿女无悰坐客稀,今年孤负隔年期。谁从天上牢遮月,不管人间大欠诗。”(《中秋无月》)范先生的意思是说,今年的中秋已经很寂寞了,结果谁还把天上的月亮给遮蔽了起来,也不管世间的人们正缺少诗意和诗情呢。这里的“欠”字也是数学思维在立意和构思上的出彩之笔,把月亮的强烈魅力表现得特别奇异和美丽,而且营造出了极具映衬效应的抒情氛围。

      望月抒情,诗何其多,而情自绵绵无尽。自古而今,诗人总是有着祖传的月亮情结。为了不“欠”月亮诗,我也写过一首《戊戌中秋有寄》,附在本文最后,作为结尾吧:

      偶尔一轮秋,毋须两地愁。

      胸中月无缺,常挂在心头。

      (作者:高昌,系《中华诗词》杂志主编、中国文化报社专刊中心主任、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著有《我爱写诗词》《百年中国的感情气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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