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博物馆是保护和传承人类文明的重要场所,文博工作者使命光荣、责任重大。目前,我国备案博物馆总数超过6000家,排名全球前列。每年有数以亿计的观众走进博物馆,在一件件藏品、一场场展览中流连忘返,触摸人类历史与文明的脉动。博物馆是连接藏品与社会公众的桥梁,社会教育是博物馆的重要功能之一。在“博物馆热”的背后,有哪些问题值得关注?在“读懂”博物馆方面,科普图书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如何走得更远?围绕上述问题,我们进行了深入调查。
浓缩人类文明的伟大创造,激发人们的创造力与好奇心;提供跨越时空的文化场域,让人们在宏阔深远的历史空间中,以古为鉴……在博物馆中,我们深入感知历史与文明的光辉,敞开心扉领略文化与思想的魅力。
2022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为“博物馆的力量”,强调博物馆拥有影响人类世界的巨大潜力和强大能力,能够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的机会。
如何通过多样的教育活动,提升吸引力、亲近观众、促进博物馆与公众的沟通,成为每家博物馆都在思考的课题。
①博物馆的力量正在被“看见”
“博物馆热”已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因丑萌而火“出圈”的甘肃省博物馆马踏飞燕玩偶,全网走红“一马难求”;手持一支镇馆文物造型的雪糕拍照打卡,成参观博物馆的“标配”;将精美馆藏文物与现代光影技术、AR技术等融合的“博物馆奇幻夜”,沉浸式观展让观众身临其境……2008年起,全国各级文化文物部门管理的公共博物馆、纪念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实行免费开放,博物馆成为人们向往的热点文化景观之一。日益丰富的展览内容,新颖有趣的主题活动,创意十足的文创产品,吸引了大量的参观者。
上百万件可翻转、可缩放的“三维文物”,“全景式展厅”让观众可随时踏入历史生活场景,直播导览、在线讲解突破距离空间束缚……近年来,以实体展示为主的传统博物馆纷纷采用数字化技术,拓宽博物馆文化传播渠道,“云游”成为博物馆“常设”选项。据国家文物局统计,2021年全国博物馆策划推出3000余个线上展览、1万余场线上教育活动,网络总浏览量超过41亿人次。
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日益凸显。文创IP,打卡、“云游”博物馆,排队几小时的热门大展,这些现象的背后,是我国博物馆事业的日渐繁荣,博物馆和考古学不再是冷门的场所和学科,也代表着大众文化素养的提升。
在观众知识需求高涨、参观学习积极性提高的背景下,各地博物馆开发、设计了多样的文化体验活动。如国家博物馆针对不同年龄段观众设计了4个版本的《古代中国》解说词;故宫博物院开设覆盖从幼儿园到大学12个学龄段的课程体系;上海博物馆的文化考察项目,带领参与者了解当地文化;南京博物院开设少儿戏剧工坊、古代服饰文化课程;湖北省博物馆开办礼乐学堂,等等。
博物馆不仅是文化与艺术的殿堂,也成为向所有人开放的非正式教育机构。悠久的历史、丰富的内涵、包罗万象的展示,将观众置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满足我们“回头看”的好奇心,成为激发灵感和创新的要素来源。
很多博物馆与中小学合作开办了研学主题教育活动。四川成都天府三小3年级3班的范轶然,跟班里同学一起到成都博物馆参加了一场研学活动。在此之前,他们在学校里听过“走近成博”的知识讲座,对博物馆知识、成都博物馆展览及精品文物有了初步了解。研学活动当天,参观展厅藏品、聆听讲解员讲的专题课堂、用手工材料制作文物同款——“石犀”……琳琅满目的展品让他们目不暇接,生动有趣的讲解、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让他们觉得博物馆原来如此有趣。
②“博物馆热”背后的冷思考
走马观花式观展,面对珍贵藏品却“看不懂”。很多人将博物馆作为旅游的一站,热衷于“打卡”式观展,收获却不多。“能看到小时候在课本上见到的文物,特别惊喜。但对于背后的历史和知识都不太了解,在展厅内粗略地转一圈,只能说是‘看过’了。”家住南京的小赵每次去外地游玩时,喜欢到当地的博物馆转转,问及参观体验,她说“到此一游”的感受总觉得有些遗憾。
单纯的讲解已不能满足观众的好奇心与知识需求。观众对于展览和藏品的理解,主要来自展厅内的文字介绍、馆内讲解、视频短片等,但这些远远不够。“有个一年级的小朋友来参观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么多恐龙蛋化石都是没有孵化的吗?”中国地质大学博物馆图书档案与文博部展陈科普中心主任隋吉祥,经常接待来自各地的中小学生,他对这个小观众的提问印象尤其深刻,“其实一些恐龙蛋化石中发现过珍贵的恐龙胚胎化石,但也有一些恐龙蛋化石只是孵化后的空蛋壳。讲解员在讲解时,没有讲到这些知识。这么小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思考,让我很惊讶。”
博物馆与公众之间仍缺少知识与文化上的良性互动。小朋友被新石器时代的“骷髅”吓得哇哇大哭;讲解员主要对展品的基本情况进行说明,很难提供更深层次的延伸解读和问题探讨;学校组织的集体参观,缺少知识互动,很多同学觉得索然无味……调研中,不少人反映,拥挤的参观背后,知识的收获和思想启迪稍显不足,这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今后的参观意向。
多样化“打开方式”的背后,还存在一些隐忧。目前,大部分博物馆都采用数字化方式吸引观众,但存在内容同质化、缺少个性化展示,未能立足本馆独特优势进行传播形式创新和内容细化。不少文化产品没有对受众群体进行细分,如老年人、小学生在手机上“云观展”时,面对的是同样的内容,影响传播效果。短视频、AR、VR的流行,提高了青少年对博物馆文化的兴趣,但也增加了对数字设备的依赖,降低了他们对于阅读文字内容的兴趣。
一些关于博物馆的科普理念有待更新。很多博物馆没有将科普工作视为展览与教育活动的延伸,而是将其视为少数科普工作人员的专职,科普理念被窄化。行业专家更多关注考古等学术领域,策展人在布展时侧重考虑展品展线布局,很少充分考虑观众的知识理解、接受效果,科普理念尚未贯穿于博物馆工作始终。在对博物馆教育功能的深度理解,以及对博物馆文化传播方式、观众获取博物馆资源的效果研究等方面还存在缺失。这都影响了观众更好地“读懂”博物馆。
急需权威、完整、普适性强的博物馆文化产品。目前,博物馆提供的文化服务活动,主要包括展览讲解、知识讲座、馆校合作、博物学堂等。文化产品方面,近年来博物馆加大文创研发力度,出现不少“顶流IP”“出圈”现象,引发社会和公众关注。在此之外,我们需要更多以科普图书为代表的通识、权威、广泛的文化产品。围绕某一主题知识,通过讲述丰富有趣的故事,提供更具可读性的详实信息,突破实体展示空间的局限,让文化的影响力走得更远,以此拉近博物馆与公众的文化和心理距离。
③科普图书,帮助我们“读懂”博物馆
科普图书是博物馆文化传播的重要工具。从博物馆刚出现直至迈进数字时代,图书始终是博物馆最权威、核心、广泛的文化资源之一。在展览和藏品之外,不论是历史、文学、艺术,还是科学类知识读物,便携、通识、权威、可保存传阅的科普图书成为博物馆的有效延伸,能够激发观众和读者对于博物馆文化与科学的兴趣,提供更广泛、全面的知识。
从世界范围来看,“因为一本书来到博物馆”是常见现象。如大英博物馆出版的各类科普图书十分畅销,很多读者都是先从科普读物中了解到藏品、文物背后的故事,进而产生想要来博物馆参观的想法。这离不开博物馆在科普图书方面的长期深耕。一些大型博物馆拥有独立出版社或图书创作部门。一本小小的印刷品,其蕴含的文化内涵突破馆舍空间的局限,走向大千世界。图书的作者多为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从馆长到策展人,从教育专家到历史学家,他们的倾情创作,让更多观众、读者汲取博物馆的文化内涵,提升对于人类文明的认知。在国外一些知名博物馆的书店里,店内图书多达千余种,涵盖了从艺术史、历史、神话到少儿游戏等十多个类别,徜徉其中,仿佛置身另一个博物馆。
我国博物馆科普图书佳作频出。伴随着博物馆事业发展、公众观展热情高涨,我国博物馆科普图书近年来也得到较快发展。这些科普图书兼具趣味性、知识性与可读性,呈现日益丰富之特点,内容基于但不限于博物馆藏品,主要包括:历史、文学、艺术、语言、馆藏精品、科学知识,等等。
其中,《中国国家博物馆儿童历史百科绘本》《中学生博物馆之旅·古代中国》《探秘甲骨文之旅》《考古中国——15位考古学家说上下五千年》《何以中国》《博物馆里的中国》《了不起的文明现场》《长江中游的史前时代》《良良的古城世界》等,均是近年来出版的有代表性的原创博物馆科普图书。这些图书有的是配合重大考古发现、大型考古类电视节目出版制作,针对不同年龄段的研学活动,也包括对国外博物馆科普图书的版权引进与翻译。
地球上最常见的矿物有哪些?它们都“藏”在哪里?为什么有的矿物会发光?在《漫游矿物世界》这本书中,读者可以穿越万年光阴到美妙的矿物世界去寻找答案。本书作者、中国地质大学逸夫博物馆科普教育部主任陈晶是学地质出身,博士毕业后就来到博物馆工作,她说:“在日常工作中我发现,游客参观时大多只关注这些石头的观赏价值。因此我策划编写了‘让石头说话’系列科普图书,希望能以通俗易懂的文字和生动活泼的插画,让读者了解这些石头背后的故事,认识它们的科学价值。之后我还会继续撰写关于岩石、宝石等各种自然资源的科普图书。”又如,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21年创作的《明代王子的爱情与瑰宝》动画片与配套图书,以一段跨越身份等级的情感故事为主线,图文并茂、饶有趣味地介绍了明代的经济发展、婚嫁礼制、衣冠服饰、金器玉器等,将历史文化知识融于科普中。
科普图书广受观众和读者欢迎。周末带孩子去博物馆已成为不少家长的选择,看完展览后,很多人都习惯和孩子一起选一本科普读物,加深对历史、文化的了解;来博物馆打卡的青年,不满足于与藏品的短暂邂逅,希望在图书中将博物馆的知识珍藏起来;组织班里学生来博物馆进行素质拓展的老师们,将科普图书作为课外读物,延伸课堂知识……当包罗万象的博物馆遇见最广泛的观众群体,科普读物成为广受欢迎的文化产品。
据陈晶介绍,在博物馆开展的研学旅行、主题科普日等活动中,科普图书的使用也十分广泛。很多博物馆还将图书内容做成系列科普短文,通过微信公众号等方式进行多媒体推送。
博物馆科普图书的种类、质量亟待提升。“博物馆热”的背后,一个不容忽视的现状是,我国博物馆科普图书仍处于起步阶段,种类、质量亟待提升。尽管一些博物馆拥有自己的书店,但原创图书较少;很多博物馆没有独立的书店,科普图书与文创商品杂糅在一起,有的甚至只能作为火爆文创商品的“配角”。
科普图书不仅要种类丰富、内容专业,也需在吸引力上下功夫。在图文内容之外,从书名到装帧设计都应考虑不同年龄段观众的需求。一本传统的标准开本、书名晦涩、颜色暗淡的图书很难吸引观众的目光。因缺乏对博物馆科普图书的认识,一些出版社的编辑仍采用传统的出版版式、行文风格;很多科普图书印数较少,销售渠道单一,有的仅在博物馆内销售。
对科普图书创作工作,还未引起足够重视。大多数博物馆的年度经费预算中都有图书出版专项资金,但更多用于支持学术专著出版,大部分博物馆没有专门负责科普图书的部门和专业人员。有不少人认为编写科普读物是“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事实上,科普图书创作周期长,对编写者的专业水平要求高,写一本深入浅出的“大家小书”,需要的时间与难度并不低于一本学术专著。一些展现文化多样之美的小众科普图书,创作者长期默默耕耘,却鲜为人知,因缺少宣传,让他们只能“为爱发电”。
④博物馆科普图书,如何走得更远
博物馆应进一步加强科普创作。对于博物馆来说,应将科普图书创作视为博物馆馆员、考古学家、各领域学者共同的责任,增强科普意识。借鉴行业成功经验,开展跨专业合作,提升博物馆科普产品的丰富度。如设立科普图书专项经费,与高质量的出版社、科研机构合作,从选题、策划、设计、内容创作等多个环节,以循序渐进的方式持续推动科普图书工作。
推动科普图书市场化、规模化。出版社与书店作为图书生产与销售机构,应设立科普图书专项计划,由专员负责与文博机构合作,有计划地征集选题,组织创作。在图书销售环节给予更多的宣传资源。支持优秀科普图书同步推出电子书和配套的视频、多媒体节目,进一步扩大读者范围。
鼓励全社会共同参与、支持科普创作。每年开展的“全国文化遗产十佳图书”评选活动是中国文博届唯一的图书类奖项,参与者众多。从历年获奖书目分析来看,该评比更多指向学术研究成果。建议文博事业管理部门设立“全国文博科普百佳图书”“优秀文博图书译文”等奖项,鼓励社会共同参与科普图书创作。
将科普理念贯穿于博物馆工作中。对于策展人来说,一个好的展览,不仅有赖于藏品的罕见珍稀,更需要一个包括教育活动、文创产品、宣传推广、机构合作在内的综合体系。策展人应把科普理念贯穿展览设计、实施、开展与结束之全过程,而不是把科普作为可有可无的补充。对于家庭参观群体,家长的文化兴趣、知识储备对孩子的影响至关重要,博物馆应引导家长做好“备课”。
加强对科普图书阅读、使用的指导。在以研学为代表的博物馆科普教育活动中,除了要设计符合学生心理特点的互动环节外,应将怎样选择科普读物,如何将观展、研学与阅读科普读物有效衔接等考虑在内,使科普图书的作用得到更广泛发挥。如在参展前,向学生推荐科普图书阅读书目,在活动中,加入对于相关知识的讨论。这样更有深度和广度的博物馆“打开方式”,能够让我们在博物馆中学到更多。
(调研组成员:湖北省博物馆公共传播中心副研究馆员于淼,本报记者马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