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清晨的山村,鸟雀啁啾,烟雾升腾,人们三三两两挑着水桶到大场上自家的水窖取水。前脚,一只只空桶咣啷咣啷地刚从巷道里冒出来没多久;后脚,一只只装满水的桶就吱呀吱呀地闪进院门。随后,做饭的做饭,喂牛的喂牛,出工的出工。毕竟,水满了,心里就踏实了,生活就有滋味了。
过去,在甘肃、青海的许多山区有着数不清的水窖,特别是青海东部农村山区,每家都有那么三五眼,就像每户都有三五个粮仓那样。
建水窖,也叫打水窖,是山里人家的重要工程。
首先是选址。水窖一般选在碾场边上。生产队时期,山里每个村庄都有集中的打碾场,七八个加起来足有一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在每个场的周围留出一定距离,按照互不影响的原则选定能进水的一边,就可以打水窖了。碾场秋天用作收拾谷物,平时闲置,由于平平展展、干干净净,集雨入窖能保证基本的饮水卫生。
打水窖有讲究。主人定好黄道吉日,早早来到选下的位置,划出一个缸口大小的圆圈,焚烧一点香表,便开挖了。
挖土方需多人合作。挖下去一米后,有人按要求把握尺度、形状继续削挖,有人负责往外装运土,上面的人则拉的拉、送的送。水窖一般呈酒瓶或坛子状,窖口下面是脖颈,约有一两米,不储水;再往下四五米是窖身,窖壁一定要挖出点点“麻眼”,以粘接防渗的红土泥。
接下来,要夯实储水防渗的窖壁,这是打水窖的关键。把取自山里的红土砸细、晒干,掺白土搅拌均匀、加水和泥,浸泡几日增强黏度和柔韧性;拌和几次做成泥条块,注入“麻眼”,并用同样的泥铺满整个窖面;晾上三五天待泥稍干,用木制小榔头每天捶打一遍,一个月后再在表面抹上胡麻油。
一口水窖承载着一辈子的光阴。为此,对于捶打窖壁,庄户人家格外上心,每天不管忙与闲,都会按时下窖,一边哼着秦腔或唱着花儿,一边力道恰到好处地用木榔敲击。那唱腔雄浑激昂又婉转动听,击打的声音清晰有力而富有节奏——此时,他们不是在辛苦地劳作,而是随着声声鼓点跳起古朴而庄严的舞蹈。此起彼伏的声音招引来在大场上玩耍的孩子,一个个小脑袋瓜争先恐后挤进窖口好奇地打量着。父辈们的杰作着实令他们着迷,因而愈发热爱脚下这块土地,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也要像打窖人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完成了近一个小时的捶打任务,主人浑身冒着热汗顺着梯子爬出窖口。明亮的阳光如电光石火,窖外的天地璀璨夺目,此时需要微微闭上双眼让身体适应一下环境的变化——毕竟,窖里小世界,窖外大乾坤。
捶打好窖壁后,接下来就是集水利用。夏秋是储藏雨水的好时候,适逢山里雨季,场上四面八方的雨水汇集在一起,通过窖口边的进水口流入窖内。储满水的水窖如同盛满酒的酒坛,给人以清冽甘甜、殷实厚重之感。想象一下:揭开储藏了一个秋季的水窖口,掬起一捧新鲜的窖水喝下,让它缓缓地渗进五脏六腑,继而充盈着每一个肉体细胞,令整个身体瞬间感觉酣畅淋漓、充满生机……水窖不仅养育了山里人的生命,也滋润着他们的灵魂。吃窖水长大的人,不仅胃口好、饭量大、体格壮,而且心胸宽、淡如水、平如镜。
一花一世界,一窖一乾坤。有了水窖的庄廓庭院笑语喧阗、莺歌燕舞,有了水窖的村庄农家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后来,山里村庄也像城镇一样通上了自来水。随着白花花的水由管道流进山乡,村场旁的那一口口水窖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静悄悄地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却始终不曾退出我的记忆……
(作者:周尚俊,系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