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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06月02日 星期四

    边境线上,五十八年的守望

    作者:本报记者 李慧 本报通讯员 张佳 周游 《光明日报》( 2022年06月02日 03版)

      从新疆昌吉州边境县木垒县城出发,车在乡间公路上疾驰。4个小时过去了,满目都是一望无垠的戈壁滩,间或遇到连绵起伏的沙丘,单调的灰黄色充斥着眼球。

      终于,在转过蒙洛克山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白墙海蓝屋顶的警营跳入记者视野。警营门口矗立着一座石碑,“卫国戍边”几个雕刻大字耀眼夺目。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到了。

      成立于1964年的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隶属于新疆出入境边防检查总站昌吉边境管理支队,担负着近50公里边境线的巡逻防控和3400平方公里边境辖区的治安管控任务。派出所所在区域终年大风,极度干旱,荒凉孤寂。

      58年来,一代又一代大黄水泉人与护边员、当地牧民携手并肩,休戚与共,在戈壁滩上谱写了一曲曲卫国戍边的不朽乐章。

    坚 守

      从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出发,前往中蒙边境的黑沟执勤点,还要驱车两个多小时。

      车窗外,大风呼啸。下了331国道,车子在凹凸不平的砂石路上颠簸。

      “黑沟执勤点到了!”顺着司机师傅手指的方向,只见一栋孤零零的平房立在戈壁滩上。

      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第24任教导员林建飞介绍,黑沟执勤点位于风区,一年里大风天有200多天,七八级大风是这里的“常客”。

      在这里生活有多艰难?摆放在执勤房里发黄的大水桶正无声倾诉着。

      “过去,吃的水要从130公里外拉过来。为了节约,这里的水都是‘一条龙’使用:一盆水,洗脸、洗脚、冲厕所;一盆水,洗菜、洗手、浇地。”民警许幼龙介绍。

      干旱缺水、风吹日晒,在许幼龙这个28岁的河北男孩脸上刻下岁月印记。黝黑的皮肤、粗糙的双手、皲裂的嘴唇……一切外貌特征,都与他的年龄不符。

      许幼龙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在新疆服役,如今,他已是“第三代戍边人”。许幼龙说,守边,自己没觉得苦。

      从黑沟执勤点向北望,大哈甫提克山高耸入云,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崎岖,直通山顶。

      入夜,记者跟随许幼龙沿着这条路开始巡逻。过了第二道边境铁丝网,警车在砂石路上走走停停,许幼龙不时下车用夜视仪观察边境情况。

      “我负责的这片管段有50多公里,来回一趟下来要五个多小时。”许幼龙说,这片区域内有多个护边员驻勤房,除了日常勤务,他每隔几日都要进行一次全线夜间巡查。

      “这两天施工人员多,一定不能放松检查,有什么困难及时跟我说。”每到一处驻勤房,许幼龙都要向护边员一一叮嘱。

      走出7号驻勤房,已是21时40分,天色暗沉,冷风呜呜怪叫着从大山深处呼啸而来,卷起石子击打在车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关掉手电,大地被无边无际的黑夜包围。这时,从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许幼龙打开光束朝山里晃了晃,“不知道是狼还是熊,反正是我们的邻居,跟它们打个招呼。”他笑着说。

      去年6月,许幼龙和护边员赴界碑踏查,返回途中发现一处“冬窝子”(牧民冬季放牧点)发生自燃,他们紧急联系到牧民,并组织协警、护边员迅速扑灭大火。2020年冬天,一辆施工车在边境侧翻,许幼龙带领协警及时赶到,救出了被困司机。说起这些,他坦言,“能为群众办点实事,心里觉得踏实”。

      返程归来,已是凌晨四点,许幼龙坐在驻勤点门口,注视着面前的大哈甫提克山。“说不想家是假的,但是一想到我们守在这里,家人们能安安稳稳生活、踏踏实实睡觉,就觉得值了!”许幼龙眼里泛起泪花。

    传 承

      大黄水泉,原本是戈壁深处的一处泉眼,因泉水含碱量过高又苦又涩,显现黄色,故而得名。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临泉而建,这一汪苦水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一条旧扁担,一台老马灯,一架残旧的望远镜,一副破损的马鞍,还有十多面锈迹斑斑的奖牌,荣誉室里的老物件讲述着派出所58年的辉煌。

      让民警们引以为傲的是,58年来,派出所有一条记录颠扑不破——辖区“连续58年无人畜越界”。保持这一记录,靠的是什么?“58年薪火相传,警民团结一家亲,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边境上的‘活界碑’。”林建飞告诉记者。

      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管辖区多为开阔地带,这里又是木垒县、奇台县和巴里坤县的交界地,每年冬季有上千名牧民涌入,大小牲畜近10万头,稍有不慎就容易发生人员牲畜越界事件。

      “当年,巡逻的马队沿着国境线在草原上反复踏踩,踏出了一条小路,‘马踏红线’也就有了界碑的意义。”曾在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工作了16年的阿达力汗·赛依提那维回忆。

      “现在边境线上都拉起了铁丝网,牧民们更是自觉自愿地守护着祖国的边境线。”护边员苏来曼·塔拉甫汗说。

      阿达力汗·赛依提那维告诉记者,刚到大黄水泉时,民警对这里的人口分布和边境地形都不了解。为尽快熟悉环境,大伙儿分头扎进各个牧区,白天与牧民一起放牧聊天,勘察边境地形,晚上在牧民毡房里借着羊油灯画图记录,遇到毡房太小挤不下时,就和羊群挤在一起过夜。很快,整个辖区的人口分布、边境一线的地形地貌、通外山口等情况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说起巡边的经历,今年62岁的哈萨克族老人空巴提·卡可什感慨万千。“当护边员时,向牧民宣传边防政策,白天和他们一起放牧,晚上住在‘一撮毛’毡房里。今天一个‘一撮毛’,明天一个‘一撮毛’,政策宣传完,冬牧季节也就结束了。”空巴提·卡可什笑容灿烂。

      在离派出所3公里远的牧民居住点,记者见到了74岁的阿克木老人。14岁就来到大黄水泉、当了20年护边员的阿克木曾多次与民警一起巡逻护牧,他们骑马带上干粮和行头,在边境一住就是几个月。

      作为人们眼中的“山口大叔”,阿克木老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担任义务“哨兵”。他自己不仅多次被评为优秀护边员,家里的五个子女也都子承父业,穿上迷彩服,卫国戍边。

      巡逻时遭遇群狼围攻、把水泥背上海拔3000多米的大哈甫提克山制作界碑、徒步200多公里帮民警找回走失的军马……谈到颇为得意的经历,因高血压头痛难忍的阿克木老人眼里放出光彩。

      饮水思源。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大门外的一处爱民井,仍在汩汩涌水。“50多年前,我们的民警刘其冬就是从这口井提水,然后用扁担把水送到一户户牧民家里,这样的传统我们不能丢。”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第20任所长马特说。

      “我现在还记挂着大黄水泉辖区的牧民们,他们有什么事也都打电话通知我,因为我们早已是一家人。”阿达力汗·赛依提那维说。

    青 春

      “回首灯火长明夜,笑看身前雪与戈,一寸疆土,万里山河。”这句诗,出自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民警李金阳之手。

      今年24岁的李金阳在全所民警中年纪最小。2017年,他从黑龙江大庆入伍来到原新疆公安边防总队,2018年随部队转隶国家移民管理局。脱下军装换上警服,意味着戍边从“一阵子”变成了“一辈子”。

      “越走周围越荒凉,眼中看到的只有茫茫戈壁滩。”李金阳依然记得2019年年底初次来到大黄水泉时的心情。

      和李金阳一样,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民警大都来自疆外省份,他们平均年龄28岁,正值青春年华。当家乡的同龄人在享受都市繁华时,他们面对的却是无边无际的戈壁滩,特别是在漫长的冬季,大雪封山,万物肃杀,连续几个月都见不到陌生人。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民警们的心态如何?

      在执勤点见到民警李洋时,他正在组织护边员列队训练。这个来自河北保定的男孩一脸阳光。“大黄水泉虽然环境恶劣、条件艰苦,但大黄水泉是有灵魂的,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都有故事。”李洋说,和战友们参加过沙漠救援、暴雪营救,体验过厚达一米多的风吹雪,正是在工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大黄水泉是个大熔炉,只要走进来,出去就是一块钢。”昌吉边境管理支队政治处主任、派出所原教导员马文泽说,促使大家最终留下来的,既有戍边人的职责使命,更有前人事迹和精神的感召。

      除了荣誉室内的老物件,另一组数据也透露出昔日戍边条件的艰苦:2013年用上净化设备,此前吃的是泉眼里的苦咸水;2015年接通长明电,此前用简易太阳能,“靠天用电”;2017年修通柏油路,此前从木垒县到派出所,要走五六个小时的“搓板路”……

      2020年,派出所4G网络信号接通了。在此之前,民警看电视用的是“卫星锅”,信号很不稳定。每年除夕夜,民警们穿上厚厚的棉衣,再裹上大衣,轮流到房顶抱着“卫星锅”,才能看上春晚。就这样,依然其乐融融。

      “前辈们在那么苦的环境下,都能把边境守好,我们也不能怂!”李金阳说,民警们在用行动践行“大黄水泉精神”: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边境,挑得起重担。这十五个字,被镌刻在派出所院子最显眼的位置,成为他们的“精神界碑”。

      今年5月18日,林建飞调任木垒边境管理大队教导员。临走前,他来到派出所门口刻有“卫国戍边”字样的石碑前,抚摸着石碑久久没有离开。在他身后,蒙洛克山巍然屹立,新任教导员王宝秋挺身肃立,目视远方……

      (本报记者 李慧 本报通讯员 张佳 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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