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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05月14日 星期六

    儋州

    作者:阮忠 《光明日报》( 2022年05月14日 11版)

      苏轼晚年被贬为琼州别驾,谪居海南三年,主要生活在儋州,现在的儋州中和镇。这时他有两大意愿:遍和陶诗、完成“海南三书”。

      (一)重陷痛苦再度自我超然。苏轼在惠州得知再贬海南,给王敏仲写信,说自己垂老投荒,难以生还:“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于诸子,死则葬于海外。”(《与王敏仲书》)他视海南为畏途,从琼州前往儋州途中登儋耳山,有诗道:“登高望中原,但见积水空。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行琼儋间》)到儋州后,上《到昌化军谢表》说:“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宁许生还。念报德之何时,悼此心之永已。”62岁的他,痛苦比贬黄州、惠州时更甚,身居海南,为大海隔阻,不知何日能够北归。

      苏轼最初的痛苦更多缘于精神,未到海南,先在精神上有了令己哀伤的感知,随后是真切的生活艰难。初到海南时,他有信给雷州太守张逢,说海南荒凉萧条,自己日就灰槁。并告诉程儒秀才,说这里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好吃肉的他,“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闻子由瘦》);好饮酒的他,把随身的酒器卖了换取生计所需的衣食,唯独留了一只心爱的荷叶杯把玩。

      苏轼自我调适,善美食的他把百姓家常的薯米做成“玉糁羹”,味道奇绝;把煮着吃的生蚝,烤着吃,鲜美极了,写了《老饕赋》,说吃的快乐;自己酿了“真一酒”,写了《真一酒歌》,说酒的陶醉。实在没吃没喝,则用“龟息法”静养。本和儿子苏过像苦行僧的他,随缘委命,把苦日子过成了养生之道。这时当他环视天水无际凄然自伤时,转而想到,海南在海水中,大陆亦为大海环绕,“有生孰不在岛者”(《试笔自书》),心下释然。不再有“君看道傍石,尽是补天馀”(《儋耳山》)的怨愤。苏轼的乐观旷达,在这样的日子里获得升华,重陷痛苦后再度自我超然。

      所以苏轼遇赦北归时,不禁说道“我本海南民,寄身西蜀州”(《别海南黎民表》)。吾心安处,海南亦是故乡。并在离开海南《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诗里吟着,“苦雨终风也解晴……天容海色本澄清”,面对曾经让他惶恐难安的海南,深情地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谪居海南,苏轼北归之际有这样的人生快意,是让他在海南饱受苦难的人实在想不到的。

      (二)师渊明之雅放,遍和陶诗。苏轼贬黄州躬耕城东的山坡时,想在黄州度过自己的后半生,最仰慕的是东晋九江的陶渊明。他那时填了一首《江城子》,词序说:“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陶渊明的《游斜川》诗说“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这是陶渊明归田乐隐后的追求,苏轼说自己躬耕东坡,筑居雪堂,犹若陶渊明的斜川之游,故在词里表白“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他视陶渊明为人生榜样,躬耕而远离世俗。但他身为贬官,并非真能与红尘告别。

      苏轼对陶诗的评价很高,说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与子由书》)。他最爱的是陶渊明的生活,在黄州时隐栝《归去来兮辞》成慢词《哨遍》,在海南则有《和归去来兮辞》。陶渊明自问“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苏轼则自问:“归去来兮,吾方南迁安得归。”一个“安”字,透出他欲归不得的无奈。他在这篇和辞里说的“师渊明之雅放,和百篇之新诗”,是他自黄州就有的遍和陶诗的意愿。他遍和陶诗,依循通则有形式上的认同或模拟,诗的内容却是自我的海南生活和风情。权以谪居为隐居,尽管他做不成真正的陶渊明。

      苏轼在海南亲见了当地百姓的生活,写了《和陶劝农六首》,鼓励百姓农耕,不要游手好闲;希望改变男坐女立的旧俗,男人也当劳作;劝说百姓有病看医,不要请巫师杀牛祈祷,他自己好采些草药,为百姓治病。在与百姓朝夕相处中,他表达了“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欢同”(《用过韵,冬至与诸生饮》),即汉黎一家亲的民族融合思想。他曾想兴学,去看过儋州城东的学堂,写了《和陶示周掾祖谢》感慨“先生馔已缺,弟子散莫臻”。他的和陶诗最后编成《和陶集》,实现了遍和陶诗的愿望。但不同的生活与思想表达,他的和陶诗与陶渊明的诗终究是两种风格,苏轼的这些诗达不到陶诗平淡静穆的境界,但他诗中彰显的才学和社会关怀,则为陶诗所不及。

      元符二年(1099)元宵节,苏轼与儋州的几位老书生夜游,归来已是三更,苏过鼾声正酣。苏轼忽然放杖而笑,在海南享受这样美妙的夜晚,是“得”还是“失”呢?这时,他真像随顺自然的陶渊明。

      (三)了得“海南三书”瞑目无憾。苏轼在海南创作的大量诗文,包括和弟弟苏辙、儿子苏过的唱和诗,后来结集为《苏文忠公海外集》,但在这部集子里,没有收入他始于黄州,在海南最终完成的“海南三书”或说“经学三书”,即《易传》《论语说》《书传》。相对三书,和陶诗似乎显得无足轻重。

      苏轼曾对许多友人一再说过“海南三书”,其中对滕达道说,了得三书,有益于世,瞑目无憾。元符三年(1100)七月四日,他北归时从海康乘船去合浦,遭遇连日大雨,水无津涯,船行海上,苏轼“起坐四顾太息,吾何数乘此险也!已济徐闻,复厄于此乎?过子在傍鼾睡,呼不应。所撰《易》《书》《论语》皆以自随,世未有别本。抚之而叹曰:‘天未丧斯文,吾辈必济!’已而果然”(《书合浦舟行》)。后来他在临终前把三书托付给门人钱济民,说三十年后一定有懂得这三部书的人。这和孔子修《春秋》说的“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史记·孔子世家》)有点相似。

      苏辙在苏轼墓志铭里说,父亲苏洵晚年读《易》,作《易传》未完,弥留之际嘱苏轼续完。苏洵作《易传》始于嘉祐五年(1060)52岁时,那时已作得《易传》百余篇,但58岁卒于汴京时未能完成。苏轼流泪受命。苏轼贬黄州时,先成《易传》,再成《论语说》,他在黄州给文彦博的信中,说自己完成了《易传》和《论语说》。此后《书传》成于海南。但他晚年又反复说在海南了得三书,只因《易传》和《论语说》在海南修订,最后定稿。《论语说》明代后失传,今有辑佚本传世,所辑佚文甚少。《易传》有其父苏洵的贡献,难分彼此,后世或称《苏氏易解》即为此。

      《书传》的仁义思想最值得关注,苏轼虽说受道、佛的影响很大,特别钟情于庄子,但面对社会治理,苏轼主要还是受儒学的深刻影响。他在《书传》里批评老庄申韩,提出人当积学以成仁义;批评韩愈在维护儒学道统时,有论理不精的毛病;批评俗儒对周召公用刑说的误解,说召公的意思在慎刑慎罚而不是鼓励刑罚。这些与苏轼早年的思想一致。他22岁在汴京参加科考,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阐发了《尚书·大禹谟》“罪疑惟轻,功疑为重”的思想;后谈社会治理的九字方略: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均以仁义为核心。《书传》这一思想的表达,让人们看到苏轼在北宋也是儒学道统的坚定维护者。当然,《书传》的经学思想远不限于此。“海南三书”在南宋就很有影响,朱熹说苏轼解得好,简洁而不失文势;著有《直斋书录解题》的陈振孙说他的见解卓然。与“海南三书”相向而行,苏轼谪居海南还写了一些史论,论人论事,表明他对历史和人生的诸多思考。

      苏轼的“海南三书”代表了他经学的最高成就,后人溺爱他的诗文,三书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不过,“海南三书”价值总在,在经学上自有它们不可磨灭的意义。

      苏轼北归,留给海南至今闪烁着光彩的“东坡文化”,还有海南对他的永远怀念。

      (作者:阮忠,系海南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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