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洞庭看鸟,心旷神怡。最初发现这一解闷方式的人,叫李白。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乘着快船,李白顺江而下,八百里洞庭的浩渺壮阔激发了诗人的浪漫与豪情,然而最令他豁然开朗,并将忧愤惆怅抛至九霄的,是凌空飞过的大雁。接下来,“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后凉风起,吹人舞袖回。”
去年冬天,东洞庭湖湿地的候鸟来得铺天盖地,作为观鸟之都的市民,怎能不一睹为快呢?
采桑湖,为东洞庭湖湿地的中心地带。这里不仅桑麻繁茂,湖堤之外还有一片绿毯般的湿地,再远处就是连接洞庭碧波的青青苇林。正值隆冬,但采桑湖依然芳草萋萋,欣欣向荣,有着无穷无尽的螺蛳、鱼虾的湖洲浅滩和沼泽,正是遮天蔽日的候鸟们大快朵颐的露天餐厅。
笨重的深筒鞋踏过采桑湖上依然翠绿的青草,脑海中突然浮现穿过锡林郭勒和科尔沁的画面。这果真是采桑湖吗?十多年前,这里冬天的底色是一片枯黄,湖水哪有这般清澈——如一面圆镜,倒映着天的蔚蓝、云的洁白、飞鸟的婀娜优雅。大堤下一群山羊在得意地奔跑,一头见多识广的黄牛漫不经心地抬眼瞟了一眼我这个闯入湖洲的不速之客。一只白鹭歇在黄牛背上,发出悦耳的三声鸣唱。好一曲原生态的洞庭牧歌!
很快我就意识到,这几声天籁不过是前奏中的几个音符,继之而来的是雁鸣、鹤鸣,是离我越来越近的振聋发聩、惊天动地的百鸟大合唱!一群丹顶鹤展开长翅冲天而起,以领唱的姿态先声夺人。这水上的舞台是如此宏大,参演的团队是如此众多。一群刚刚登台,一伙又姗姗北来。不等台上歌者开口,另一团队便叽叽喳喳掠水而至。我潜伏在浅浅的苇草中屏住呼吸,用右手食指,不,是用战栗的心频频按下快门,唯恐干扰了这场神圣的演出。
就在十多年前,我脚下的东洞庭湖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由于人们长期以来围湖造田与水争利,“风帆满目八百里”的洞庭湖日见萎缩。沿湖数十家以芦苇为原料的造纸厂排污泄垢,湖面浊水横流,路人掩鼻。用电击鱼的有之,海网滥捕的有之,渔业资源惨遭破坏。没有了浅水滩上的鱼虾螺蚌,就没有了完整的生物链,越冬的候鸟也失去了过冬的食物。令人心痛的是,还有许多张开罗网、举起猎枪的非法捕鸟者。就在这片湖洲,作为记者的我曾跟随自然保护区的执法者,救出了误入迷魂阵的候鸟1300多只,但也有同样多的候鸟在网孔中痛苦地死去。
俱往矣!而今,八百里洞庭重现浩浩汤汤、郁郁青青,迎来了百鸟争喧的壮观与奇妙。
这两腿修长、举止轻盈的白色精灵是来自柴可夫斯基的故乡吧?十多只小天鹅翩翩起舞,舞步娴熟,舞姿曼妙,美不胜收。你方演罢我登场。一对身材颀长、体态健美的白鹤,一进入舞台中央,便旁若无人地来了一段轻快的伦巴。体型稍大者颇有绅士风度,其舞伴更显淑女风姿。突然,从伦巴秒变华尔兹,举翅投足配合默契,亦飞亦走珠联璧合。白鹤舞毕翩然而去,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的鸳鸯以集体婚礼的阵容,在粼粼碧波上巡游招摇,把狗粮撒在水天之间。那群飞群落的应该是小白额雁了,曲颈顶端的一点雪白,装点着光洁的额头。
演出的伴奏是多声部的原生态大合唱,其中,清脆的雁鸣尤其动人,空灵而悠远,令人联想到巴陵戏的高腔。眼观、耳听这场沉浸式实景演出,我醉了,惬意而畅快。李太白的“雁引愁心去”,此言不虚。
(作者:段 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