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是我国上古时代九黎部族的首领,与炎黄二帝同时。关于蚩尤的记载其实很早就见诸《尚书》《逸周书》等诸多先秦重要典籍中。其事迹主要有两类:一是与炎黄部族相攻伐,参与上古部族集团战争;二是冶金作兵,后世奉之为“兵主”。
《逸周书∙尝麦解》记“昔天之初,诞作二后,乃设建典,命赤帝分正二卿。命蚩尤宇于少昊,以临四方,司□□上天未成之庆。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按照这个说法,蚩尤曾居处少昊之地,也就是今天曲阜一带,随后与周边的炎帝部族爆发冲突。炎帝不敌,向黄帝求援,最终通过黄帝族的力量消灭了蚩尤。《史记∙五帝本纪》记说:“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可见蚩尤与炎黄之战的影响是巨大的,黄帝凭借这次战争的胜利,问鼎了上古部族联盟的最高位,确立了炎黄部族在上古时代的主体地位。《山海经∙大荒北经》也记述了这场战争:“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应龙、风伯、雨师、天女的出场给这场上古部族之间的战争披上了神话的外衣。黄帝、蚩尤也随之由人而神,从强大的部族首领变成了能够呼风唤雨的神王。
关于蚩尤与炎黄部族之间战争的原因,《尝麦解》并未明言。但《史记∙殷本纪》引《汤诰》之说:“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尚书∙吕刑》里同样记载:“若古有训: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因此,在商周时人那里,蚩尤他作乱百姓,所以上帝抛弃了他,导致他被炎黄部族联盟所击败。《国语∙楚语》里曾记:“及少昊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由于所述历史时代相近,“九黎乱德”大概也与蚩尤作乱有关,两者当为一事。“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可能是“作乱百姓”的表现之一。由《吕刑》所载古训与《史记∙殷本纪》所引《汤诰》可知,中国古人关于蚩尤的历史记忆远比今人所能想象的更为久远。
当然,也不是所有地域的人都对蚩尤持有负面看法的。这一点尤其在齐地的古史系统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管子∙五行》说:“昔者黄帝得蚩尤而明于天道……黄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为当时。”在《管子》中,蚩尤能够明了天道,成为了黄帝的得力贤臣。蚩尤作为黄帝贤臣的形象显然是非常正面的,这种看法不仅出现在齐地,而且还流传到三晋地区。《韩非子∙十过》里记载:“师旷对晋文公曰:‘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凰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这则材料虽然具有浓厚的神话色彩,但蚩尤作为黄帝贤臣的形象却是显而易见的。
齐地古史系统中的蚩尤形象颇为正面,一方面是由于蚩尤曾经居处山东曲阜的少昊之地,与太昊、少昊为首的东夷部族关系密切(或认为蚩尤属于东夷);另一方面可能与他冶金作兵有关。《管子∙地数》:“修教十年,而葛卢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是岁相兼者诸侯九。雍狐之山发而出水,金从之,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雍狐之戟芮戈。是岁相兼者,诸侯十二。”《管子》一书较早记述了蚩尤受金制兵的情况,影响广泛。《世本∙作篇》(秦嘉谟辑补本)记:“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上古时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面对战争这样的大事,发明与制造兵器无疑是非常重要,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战争的胜负。蚩尤凭借强大的兵器制作,兼并诸侯。蚩尤也因此逐渐成了兵主,由人入神,并较早在齐地得到祭祀。《史记∙封禅书》:“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羡人之属。八神将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来作之。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其祀绝,莫知起时。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齐……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东平陆监乡,齐之西境也。”秦始皇巡视到齐地,祭祀了齐地八神,其中就有化身为“兵主”的蚩尤。汉代祭祀蚩尤之风盛行,当是发端于齐地。可见先秦时期齐地的蚩尤文化对后世的影响甚是广大。
此外,出土文献陆续发现有蚩尤的相关记述。如现藏辽宁省博物馆的战国时器“鱼鼎匕”(《殷周金文集成》980)记:“曰:钦哉,出游水虫!下民无智,参蚩尤命。”铭文告诉人们要以蚩尤的命运为诫,不要弄得自己无处安生,值得重视。
(作者:黄国辉,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