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书话】
“大家小书”自2002年第一辑10种首次面世以来,于2003年、2004年、2005年分别推出第二辑、第三辑、第四辑,每辑10种。此后五六年时间一直进行新的形态探索,未推出新品种,2013年年中推出七种,年末又推出三种,这样“大家小书”完成了50种。之后这套丛书四面开花,2016年“大家小书”实现了百种计划。为凸显其意义,精装版开始上市。考虑到读者心理,长期以来大部分作品,精平并行,因为编辑思路不同,精平的推出次序先后不一。
百种以后如何走?发行的朋友提出“大家小书”应该分层,按照不同读者群来分层,确定一下哪些该学生读,哪些该公务员读。这个意见我开始是非常抵触的,因为作为该丛书策划,我无法把握隐性读者的层次,例如王力《诗词格律概要》、龙榆生《唐宋词格律》大概是有志于旧诗词创作最基本的入门书,但于那些对旧诗词无感的人来说不啻天书。我有些教授朋友说,他们喜欢大家小书,阅读大家小书,主要是为了看看学术如何表述。王宁先生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大家小书”应该成为汉语的典范!还有位朋友说,他读高中的儿子喜欢我编选的章炳麟《国学救亡讲演录》,这让我大为惊讶,我觉得这是我策划编选“大家小书”中很难啃的一种。但也有人抱怨张中行《文言津逮》太难,我不太明白张中行为中学生学习文言文所写的这本小册子,除了“津逮”二字,难在哪里。在百种纪念会上,陈平原先生直接驳斥了给“大家小书”分层的想法。对于读者来说,绝大部分“大家小书”都并非必读,阅读它们需要读者的兴趣和志向作为内驱力。如果我们对一个问题感兴趣,就可能走得很深;如果读者无感,就没有耐心去读那些所谓的常识,例如王力《古代汉语常识》、郭锡良《汉字知识》、苏培成《怎样使用标点符号》、谭正璧《文言尺牍入门》、白化文《闲谈写对联》,尽管它们都应该属于入门读物。必须承认:“大家小书”确是小书,力图普及,但其阅读还是有一定门槛的。
2019年“大家小书”之一的《乡土中国》,被列为部编版语文教材高一年级的“整本书阅读”,作为读者,我觉得理解它其实很难,需要我们经历的积累与现实和历史的思考。2020年是一个重要年份,“大家小书”实现二百种,涵盖了更多的学科和领域,品种的确更杂了。正是这一年,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教材发展中心“中小学生阅读指导书目(2020)”发布。在这个经过多轮专家论证的书目中,不少作品正是大家小书的品种,例如《乡土中国》《人间词话》《中国古代的衣食住行》《天道与人文》,即使他们相对难读,教育专家认为学生还是该读读它们,尽早接触些学术论著。
依托这个书目,我开始认真思考“大家小书”能否为中国教育做些事。这个书目中除了以上提到的,还有钱伟长《中国历史上的科学发明》、李长之《孔子的故事》、朱自清《经典常谈》、傅雷《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等;另《人间词话》《大众哲学》《诗词格律》上了书目,“大家小书”之王国维《人间词话新注》是《人间词话》上佳版本,艾思奇《哲学讲话》是《大众哲学》的初版本,王力《诗词格律概要》是较《诗词格律》更为普及的一种,内容大同小异。伊林《书的故事》也上目了,但上目的是胡愈之的译本,“大家小书·译馆”收的是张允和的译本。我一直操作的大家小书文学卷包括《朝花夕拾》《呐喊》《彷徨》《骆驼祥子》《茶馆》《朱自清散文选集》《闻一多诗选》《新月集飞鸟集》,同时主持的“名典名选”系列还有《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宋词选》等,也在书目之列,这样“大家小书·青春版”的策划就清晰了。
现在为止,“大家小书·青春版”40种上市了。除了“中小学生阅读指导书目(2020)”以外,我们把“大家小书”中叶圣陶《写作常谈》、吕叔湘《语文漫话》、张荫麟《儿童中国史》等专门为青少年写作的作品也纳入进来;为了应和“通识教育”,茅以升《桥梁史话》、单士元《从紫禁城到故宫》、罗哲文《长城史话》、万国鼎《五谷史话》等科普性“大家小书”也被纳入进来。作为一个出版策划是必须求新的,这个新并不仅仅是形态的出新,而是希望在内容上有所创新。“大家小书·青春版”中关于文学部分,例如《骆驼祥子》,是我们根据《骆驼祥子手稿》还原的初版本,或者说,它是最能体现老舍创作初衷的本子。例如《老人与海》,版本实在太多了,我们收入的是林一安先生的新译本。大家知道《老人与海》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用英语创作的作品。但很多人并没有细究,这部作品是海明威在古巴创作,以一位古巴渔夫为原型的,也是反映拉美奋发精神的史诗。林一安先生在译后记《奉献一份别样的译文》中说:“为了调制古巴的异国情趣,(海明威)使用了不少饱含古巴特色、表现渔民等下层百姓语言水准的西班牙语,而且,在一些场合,作家还引用了英语和西班牙语夹杂在一起的句型。还有,海明威在小说原文英文中运用的西班牙文词句,常常有拼写或语法上的错误。”所以“从英语舶来的译本在解释这部小说中大量出现的西班牙语词句的时候,大都语焉不详,存在不少改进的空间”。林一安先生是一位很挑剔的西班牙语翻译大家,他自幼熟习英语,所以这个译本充分体现了他多语种的优势。他的挑剔还表现在他对于海明威风格的努力追求,例如为了对应海明威“电报式语言”,他的中文句子,尽可能不超过二十字。小说表现老人与枪鱼、飞鱼、小鸟、鼠海豚汝尔相称,作家笔下的he、they译为“他”“他们”,抛弃了大部分中文译者把动物都译成“它”“它们”这样有违海明威创作初衷的译法。
当然,时下严格控制公版书的出版。这个初衷是为了遏制那些粗制滥造的图书到处翻印。我们理应表示欢迎,因为对于名著新译本、传统经典的新注本,以及一些新挖掘的过去重要的社科学术著作,应该不属于被控制的公版书范畴。但如何让读者和审查者区别版本,这给我们“大家小书·青春版”,给大家小书的拓展提出新的课题。如果大家都明白了这个版本的概念,我想“大家小书”多年的追求就算有了初步成果。希望读者朋友读书选书的时候,不是单单听别人如何说,而是自己头脑里要有个清晰的判断。我们读书,应该自主地去读,按照自己的趣味越引越深。我们品位的提高,需要建立在一定量的阅读上。这是我对所有读者所期待的。
(作者:高立志,系北京出版社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