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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2年02月09日 星期三

    冰雪情

    作者:阿成 《光明日报》( 2022年02月09日 11版)

        雪野大川进行曲(中国画) 孔维克

      【纸上谈冰】

    寒冷是享受,也是慰藉

      哈尔滨是一座银色的城市。冬天,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让哈尔滨城里的一切——房屋、院落、树木、街道、车子甚至行人,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在漫天的雪幕之中,虚幻、冷峻和奇妙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我的少年时代,这座“雪城”“冰城”最低气温可达零下30摄氏度。

      当然,这并不是黑龙江最冷的城市。不久之前,我去了边陲地区一个叫呼中的小城,在那里,冬天的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0多摄氏度。于是,我有了一个梦想,希望能在小城气温最低的时候去体验一下那里的寒冷,去滑一次雪。

      年岁大了,在家人的怂恿之下,每年我都被“强迫”去海南过冬,美其名曰“躲避寒冷”。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样的爱是愚蠢的。一个在寒冷地带度过了少年、青年和中老年时期的人,是多么希望在寒冷的冬季里冻一下、冷一下呀。所以,一到数九寒冬,只要有机会,哪怕得疲惫不堪地坐上一整天的飞机,我也要回到冰城哈尔滨,享受几日天赐的寒冷,去松花江边看人们冬泳,陪顽皮的小外孙打一次雪滑梯,甚至去滑一次雪。一旦感受了这妙不可言的凛冽,在酷寒中运动了一番,顿觉自己变得有活力,甚至年轻起来。哦,这一年终于没有虚度!

    雪爬犁、脚滑子以及“打出溜滑”

      人在海南岛,枯坐在自家的阳台上,面对葱茏的草木、似锦的繁花,我不仅没有被周边的景色所打动,反倒想起了遥远的家乡黑龙江。是啊,那里才是我的根,我人生的出发点哪。

      遥想当年,到了冬天,大人们就开始忙着为过冬做准备:腌酸菜,储存白菜、萝卜、土豆、大葱,等等。孩子们则开始做雪爬犁和脚滑子,这是黑龙江的每一个孩子入冬时的必修课——如果在大雪飘飘的日子里没有一个雪爬犁和一副脚滑子,是很没有面子的。那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还没有今天这样优裕的经济条件,雪爬犁和脚滑子只能是自己亲手制作。

      雪爬犁的制作并不复杂,大小随意,铺上木板,钉上两根横木方,再在横木方上镶嵌粗粗的铁丝,奢侈一点的在下面镶上铁条或者废弃的冰刀,如此就OK了。它算是现代冰雪竞技运动中雪橇的雏形。玩儿的时候,孩子们在雪地或天然的冰道上助跑几步,然后纵身一跃,坐在雪爬犁上向前飞速滑去。获得第一名自然没有奖赏,但那是别一种幸福和自豪。还有一种复杂一点的雪爬犁——聪明的少年在雪爬犁前面加装一个自制十字舵,向下滑的时候,趴在上面,手把着舵自由掌握雪爬犁的运行方向,如此便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

      说到脚滑子,它是早年黑龙江每个男孩子冬天必备的代步工具,我猜它是冰刀的雏形。脚滑子制作起来也很简单,挑两块和自己的脚差不多大小的木板,在每块木板底部镶上两根铁丝,木板的四周钉上铁钉栓,用绳子花式地绑在脚上,如此就可以滑着它去上学或者给父母买盐买酱油了。你就看吧,在上下班和上学放学的高峰时段,那些蹬着脚滑子、英姿飒爽的少年们像鱼一样嗖嗖地穿梭于大人们中间——那是这座城市冬天里最为动人的风景。所以,冬天时的哈尔滨是一座运动之城。

      女孩子上学则是“打出溜滑”。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总有一条条断断续续的被孩子们磨出的冰道。穿着花棉袄的女同学揣着双手,扭着身子跑几步,在冰道上滑一段,然后再跑几步再滑一段,一直滑到学校门口。

      现在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孩子们可以背着大人给买的冰鞋或滑雪板去滑冰场,去游乐园体验滑冰滑雪的乐趣。在哈尔滨,在松花江上,还有许多免费供孩子们玩耍的冰雪乐园。

    冰雪运动是一种诱惑

      即便在炎热的夏天,我也经常领着小外孙去室内滑冰场滑冰。当年他只有4岁,对这项运动还不是很了解,也不是那么向往。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滑冰啊?”我说:“因为你是黑龙江的男孩子,会这项运动,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黑龙江男人。”小外孙说:“那么黑龙江的女孩子呢?”我笑着说:“姥爷不懂女孩子的事,可姥爷最佩服的就是世界冠军王濛和张虹。”

      其实,在哈尔滨这座城市开埠之初,冰雪运动就如影随形,与城市一起成长。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大学、中学、小学以及幼儿园都有滑冰场。学校冬天的体育课就是冰上运动课。在城里,只要有广场的地方,冬天都会浇建滑冰场免费供市民们滑冰。记得早年离我家最近的是红星体育场,周末的晚上,去那里滑冰的年轻人络绎不绝。许多人在滑冰场上结交朋友,还收获了爱情,也有许多人正是从这里出发,成了专业运动员,走向全省、全国的冰雪运动赛场。

      这座城市常常举办各种各样的冰上运动比赛,滑冰、花样滑冰、冰球、冬泳,等等。比赛大都是业余的,参加和观看比赛的市民非常多。说起来,看冰雪运动比赛是很辛苦的,天多冷啊,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在北风呼啸、雪花飘飘的露天看台上饶有兴趣地观看比赛的观众,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很了不起。这样的冰雪运动之风俗延续至今而不衰。

      大约从2000年开始,周边的区县开始增设大大小小的滑雪场,去那里滑雪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对于任何年龄段的黑龙江人来说,冰雪运动都是一种诱惑。记得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农村偶然看到一个孩子,手里提着一双新棉鞋,光着脚在冰道上“打出溜滑”。我非常吃惊,询问后才知道这是妈妈给他做的新鞋,他怕磨坏了新鞋,于是光着脚“打出溜滑”。这件小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看官也由此可以了解黑龙江人对冰雪运动那份刻骨铭心的爱。

    在银色的山道上像鹰一样飞翔

      说起来有一点小惭愧,我是进入中老年之后才开始喜欢滑雪的,大约是因为青少年时代没有滑雪的工具和条件吧。不过,对滑雪的爱一直潜藏在我内心深处。记得还是苏联时代,我在新西伯利亚市的一家商场看到滑雪板,一下子就迈不动步了,太喜欢了,于是买了一副,而当时我还不会滑雪呢。过海关的时候,那位苏联海关官员看到我拿着滑雪板,一脸欣赏的神色,微笑着。

      在古时候,黑龙江就有滑雪的记载了,当时自然不是一项体育运动,而是打猎所需。先人制作的滑雪板很短,雪板的下面绑着兽皮,这样就可以在森林里自由穿梭。2000年我到林区采风,看到两个当地的鄂伦春汉子就使用这样的滑雪板打猎。在森林复杂的环境里,若是没有高超、娴熟的滑雪技术是不可能套住猎物的。

      冬天,只要在黑龙江,我就会联系周边区县的文友,麻烦他们为我安排一次滑雪。那种从高山雪道上俯冲而下、像鹰一样飞翔的体验是一种享受。随着年龄增长,当地的文友们难免为我担心,也有困惑:阿成老师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喜欢滑雪呀,一旦出点意外可怎么办?记得一次我从海南岛回来晚了,滑雪场的雪被强劲的春风吹成了一层冰壳,在这样冰雪交叠的滑雪场上滑雪是相当危险的,他们都劝我不要滑了,说穿上滑雪服、滑雪板,拍个照片就行了。记住,运动永远不要造假,运动的纯洁品质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我还是坚持滑了两下,摔了三四个跟头,但内心特别满足,似乎终于完成了一年中特别重要的一项任务。

      而今,北京冬奥会开幕了,作为一个冰雪运动爱好者,谨以此文祝福盛会取得圆满成功。

      (作者: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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