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医者讲述】
免疫系统是守卫人体健康的精密部队,他们会对各种物质进行识别,如果判断对人体有害,就会立即进入戒备状态并展开攻击;如果判断对人体无害,则会放行通过,和平共处。但有时候,判断出了错,就会出现人们常说的“过敏”。文昭明是著名变态反应学家,对呼吸系统过敏、婴幼儿过敏、花粉和食物过敏的交叉反应有独到认识。通过大胆设想,仔细求证,她总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疑点,找到致病元凶,为变态反应学界多项临床重要发现提供了线索与思路。
从西藏到新疆,文昭明教授曾扎根边疆20余年,在对病人细致入微的诊治中不断精进医术。调入北京协和医院后,她从一名儿科医生转为变态反应科医生,为许多过敏病人解决了困扰多年的难题。90岁仍坚持著书立说,用行动践行了自己学无止境、一生虚心的信条。
——访谈人李苑菁
1980年,我跟随家人调到北京,进入北京协和医院工作。一开始安排我在医务处工作,后来张庆松教授将我调去了变态反应科。
我来变态反应科不久,发现有的“哮喘”跟一般的哮喘不一样。一般的哮喘病人肺部没有阴影,但我发现有一位“哮喘”病人不但肺部有阴影,嗜酸性粒细胞和血清总IgE也特别高。通过不断查资料,我发现了一种病叫变应性支气管肺曲霉菌病(ABPA),名字虽然长,但把这个病说得很清楚,病因是变态反应性的,侵犯的部位是支气管和肺,病原是曲霉菌,主要是曲霉菌中的烟曲霉。
我请技术员小王帮忙查沉淀线,果真在患者的血清中查出了抗烟曲霉的沉淀抗体。后来,我们科实验室的负责人乔秉善老师在患者的痰中发现了分生孢子梗,这就说明曲霉菌在患者的支气管里生长繁殖,确诊为ABPA。这项研究后来发表在《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上,还获得了1986年中国医学科学院科研成果奖。
对于变态反应科的患者,病因诊断尤其重要,我是遇见什么问题就努力解决什么问题。
有位女病人,她说自己吃谷维素就头疼,吃另一种药就胃疼。我一想,药物过敏最容易引起的症状是皮疹、药疹啊,可她描述的症状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我相信她不是装病,可能是由于心理因素引起的心因性“过敏”,需要解除她的心理障碍。我给她开了谷维素片,她拿回来之后,我又请她去验个血,在她去验血的过程中,我悄悄把她放在桌上的谷维素换成了绝不会引起过敏的面糊片。第二天她来找我,说吃了昨天开的谷维素后还是头疼。我说我给你的不是谷维素,是面糊片,她“啊”的一声,惊讶了。后来,我和她一天试一个药,直到她的思想顾虑完全解除。她回家后给我来信,说自己的病全好了。
还有一个病人,多次休克但找不到原因,靠每月注射一次长效皮质激素缓解症状。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忧心忡忡地找到了我。我了解到三点:第一,他每次休克都发生在饭后半小时内;第二,他每餐必喝牛奶,但不是每次喝牛奶都犯病;第三,他有对青霉素高度敏感的病史,但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青霉素。为了找到病人发病的原因,我找到药剂科主任李大魁,他热心地陪我去了远郊的奶牛研究所。这一调查就清楚了,原来奶牛最常犯的病是乳房炎,治疗是靠打青霉素。奶牛打了青霉素后产的奶,如果混到一般牛奶里出售,青霉素过敏的人喝了就会受影响。病因找到了,问题也就得到解决。所以说,变态反应科的工作,找原因很重要。
改革开放后,我们开始举办全国性的变态反应大会,影响力就扩大了,还举办进修班,给进修医生讲课。
1993年的一天,医院外事处突然通知我,美国中华医学基金会要资助我出国访问学习,让我自己找地方。我联系上了南佛罗里达大学医学院,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那里学习了9个月。那时我已经60多岁了,仍然决心在外学出成绩来。
我主要是在他们的变态反应科学习,看他们出门诊,参观实验室。科里的大老板叫Lockey,我很佩服他。我在国内发现了ABPA病例,到了国外,我也在尽量了解相应的内容。Lockey给了我三本书,分别是1947年、1951年、1957年的,虽然都是老书,但提供了很多信息。我发现ABPA可追溯的最早的病例,应该是1938年的一个6岁孩子。于是我就和Lockey一起写文章,在国外发表了,我还记得其中一篇是ABPA的综述。
科里每天早上都有专门的学习会议,有一天他们请我讲ABPA的内容,我讲完以后他们很高兴,说精彩。我本来只在美国待半年,他们主动提出为我增加3个月的访问时间,并接纳我为美国科学促进会的国际会员,这为我了解学科最新进展提供了方便。
回来后,因为想让更多的人了解变态反应,最好让老百姓也知道,我开始写医学科普书。我写了《变态反应性疾病的诊治:从婴儿到成人》《呼吸系统变态反应疾病诊断治疗学》,还有《解读过敏》《协和从医札记:关爱病人学会分析》等,加起来有上百万字。我没有其他的嗜好,就喜欢坐在电脑旁写写东西,现在退休了还在不断地写。
我想嘱咐成长中的年轻医生,要向病人学习,积累经验。每看过一个病人,我都会做记录。以前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可以通过电脑查询信息,只能靠自己手写记录本。我先后写了9本,记录了约9000例次病例,这对我积累经验很有帮助。
医生和患者,应该是一条战壕中的战友,共同对抗谁?对抗病魔!所以要爱病人,关心病人,不要把病魔和病人当成一回事。
(本报记者田雅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