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4日 星期五

    水流云在

    ——汪曾祺的昆明情结

    作者:王 干 《光明日报》( 2021年12月24日 15版)

        汪曾祺与夫人施松卿相识于中国建设中学。

      一般人都喜欢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记事》《陈小手》,而汪曾祺自己最喜欢的作品却不是这几篇,而是描写昆明文林街叫卖声的《职业》。这篇小说很短,不过2000余字,然而汪先生前后写过四次,第一次是上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初又写了三次才最后定稿,也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版本。小说发表之后,没有太多的反响,编者、读者和评论界都没有予以关注,于是,老先生在《北京晚报》写了篇《〈职业〉自赏》,这对于低调不喜欢张扬自己的汪先生来说可谓不同寻常。

      《职业》为什么会受到汪先生的偏爱,让他如此自珍自惜?我认为这源于汪曾祺的昆明情结。

      高邮是汪曾祺的故乡,他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昆明则是汪曾祺青年求学成长的地方,也是汪曾祺文学起步的地方。在《七载云烟》里,汪曾祺记载了这一情结的缘起。求学、写作、工作,汪曾祺在云南生活了七年,这里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是精神方面的东西,是抽象的,是一种气质,一种格调,难于确指,但是这种影响确实存在,如云如水,水流云在。”

      “水流云在”,时间过去了,记忆存在着,人离开了,心还时时牵挂着。1939年夏,汪曾祺在江阴南菁中学毕业以后,从上海经香港、越南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在昆明读大学期间,他认识了崇拜已久的沈从文先生,近距离接触了罗常培、闻一多、朱自清、刘文典等大师级的学者。汪曾祺的文学生涯也由此开启,他先参加了学校的冬青社,之后在沈从文先生的指导下与同学创办校内杂志《文聚》,创作了他的第一部小说《钓》,发表在昆明的《中央日报》副刊上,之后不断发表诗歌、小说。可以说,昆明和西南联大是汪曾祺的文学摇篮,孕育了后来的一代文学大师。

      汪曾祺七年的昆明生活,是贫寒甚至是窘迫的,有时还饿着肚子,但他获取了人生宝贵的文学资源和精神资源。1944年,为了生计,他在西南联大学生开办的中国建设中学担任国文老师,这让他更多地了解生活和社会,也丰富了他的人生。因而,在汪曾祺的创作谱系中,除了描写家乡高邮以外,写得最多的就是昆明。

      昆明给汪曾祺留下了难忘的记忆和挥之不去的情愫,他以昆明生活为描写对象的作品居然有50篇之多,其中小说15篇,散文35篇。他每每在文章里提及就读西南联大时的经历,总是带着情感的热度。《斯是陋室》写联大的校园环境之陋与学生之勤奋;《不衫不履》中联大师生的衣着变迁,记录了时局的艰难和抗战的困苦;《西南联大中文系》《闻一多先生上课》《金岳霖先生》《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吴雨僧先生二三事》《新校舍》都是对联大中文系各位教授授课情况的回忆。他努力探索西南联大的精神内核,在《唐立厂先生》中,他认为:“西南联大就是这样一所大学,这样一种学风:宽容,坦荡,率真。”

      汪曾祺描写云南生活题材的小说,如《绿猫》《鸡毛》《落魄》《老鲁》等,都是以外来者的身份来写旅居者在昆明的独特生活。他自己特别器重特别欣赏的《职业》则是昆明市井生活与西南联大生活的一个结合体。小说以“我”这个西南联大学生的视角去写一个儿童叫卖食品的故事。这个孩子原本应该读小学,因为父亲去世,家庭失去了经济来源,于是在一家糕点铺打工,每天在文林街上叫卖“椒盐饼子西洋糕”,放学的孩子围观他,戏仿他,吆喝“捏着鼻子吹洋号”,本是一件心酸的事情。有一天,“我”看见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去给外婆祝寿,忽然发现他在无人处,也来了句“捏着鼻子吹洋号”。戏仿之戏仿,童心之不泯,欢乐中的心酸,心酸中对生活的热爱,作者的赤子之心和孩子的赤子之心都体现出一种悲悯的情怀。

      汪先生对《职业》的念念不忘,正是源于对昆明生活的热爱和怀念。汪先生自己也像那个孩子一样,在昆明过得极为困苦,有时候房租都交不起,但依然“潇洒”(汪曾祺语),依然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时过境迁,前几年我到昆明去,专门去寻找汪曾祺生活过的老街,好像只剩两三条了,他精心描写的那些老街巷、老店铺、老饭店,可能都已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中了。就像曹鹏博士说的那样,“汪曾祺的这些关于昆明的文字,几乎就是现代版的《洛阳伽蓝记》《梦粱录》《东京梦华录》《陶庵梦忆》”,汪曾祺为昆明老城留下了一份可以触摸、可以闻到味道的美文档案。

      汪曾祺的文风温婉而娟秀,清新而隽永,一方面与从小在高邮接触到的江南士风有着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因云南文化的多元、温和。晚年汪曾祺提出“人间送小温”的文学主张,或许与之有关。云南四季如春,使得这里的文化不那么刚烈、遒劲。市民淡然、轻松的生活心态,哪怕在抗战最艰苦的时期也得到充分的体现,汪曾祺的《跑警报》就是这一文化心态的反映。设想一下,如果汪曾祺当时去的是西北或是东北,其文风是不是会变得苍凉或者奔放?

      昆明还是汪曾祺美食之旅的源头。在汪曾祺写昆明的散文中,关于昆明美食的篇幅接近一半。《采薇》是对40年代昆明饮食生活的记录,刚到昆明时有钱下馆子,没钱了就以野菜和昆虫为餐,那正是他食物敏感期的开端。到了80年代,他写云南的菌子,写昆明的食谱,写昆明的饭馆,写昆明的蔬菜,这些文字如今已成为人们了解云南、了解昆明的一把钥匙。汪先生居京多年,对昆明的食物依然念念不忘,他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汽锅鸡,就是正宗的云南菜。1987年1月,我第一次去汪先生家吃饭,汪先生招待我们的是云南特产油鸡枞,太美味了!至今,我在家里还随时藏有一瓶油鸡枞。

      都说汪先生是美食家,这样的美食家是怎样炼成的?其中离不开云南生活的熏陶。汪先生熟稔淮扬菜,淮扬菜基本以河鲜为主,以水为特色,而云南菜则以山珍为主,高邮的河鲜和滇菜的山珍相交融,才合成了汪曾祺高贵而雅秀的“舌尖”。

      昆明还是汪曾祺爱情之旅的源头。在这里,他和夫人施松卿相识相爱,昆明的大街小巷,留下了他和施松卿的足迹,也难怪他有如此浓重的昆明情结,因为,“爱,是不能忘记的”。

      (作者:王 干)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