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刚刚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至今,我依旧清晰记得,老家人在生产队大院里通过抓阄的方式把集体所有的物资分发到各家各户的场景。我家分到了一头据说是生产队里最好的黄牛。说它最好,是因为这头黄牛既会驾辕拉车,又会拽犁耕地,劲头十足且正当壮年。
黄牛特别认生,那天,父亲在邻家叔叔的帮忙下,一个在前面拽,一个在后面赶,费了好大劲儿,折腾了半晌,才把这头黄牛赶到家。父亲给它准备了上好的草料——这么优厚的待遇,它并不领情,或许是因为到了陌生环境一时半会儿不适应,直到晚上都在“哞哞”地狂叫。这下可好,引得村子里别人家新分的耕牛也“哞哞”叫起来,此起彼伏的牛叫声惊得村子里的狗跟着疯吼……可想而知,那个夜晚整个村子里该有多么热闹。
有了属于自家的黄牛,就必须为它张罗耕地的木犁和驾辕的牛车,父亲从房舍里拉出去年春天才伐下的一块榆木和一块槐木。做犁杖和牛车需用的榆木、槐木必须干透,这样才不会走形;而且,做犁杖的榆木必须要有一定弯度,这样的技术活,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能干得了的。父亲请来了村里的木匠二叔,经过推削砍凿,犁辕、犁把、犁键、犁拖等构件被组合在一起,又把从集镇供销社买来的犁铧固定在犁拖上,一台崭新的木犁大功告成了。
这些活计是二叔在牛舍旁,伴着凑热闹的孩童,用近两天的时间完成的。木犁完全成型的当儿,正在反刍的黄牛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两只鸡蛋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木犁杖,然后摇了摇头、甩了甩尾巴,不知是兴奋还是无奈。
经过父亲的精心饲养,家里的黄牛很快变得毛亮体壮。秋雨停下的那天,父亲特意牵着它绕着自家的田间地头转了一圈,说是认认地块,以后好努力干活,这样定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开始犁地了。一般秋收秋种这几天,学校都会放秋忙假,让学生娃跟着自家大人干些田间地头的零活。我被分配的活计是端着盆子把化肥均匀撒在犁过的垄沟底。这活儿我爱干,因为撒完一条垄后,可以在地头短暂地休息,等着犁杖再犁过来。
在“哞哞”的叫声中,黄牛迈着稳健的脚步,用力地往前拉着木犁。黄色的泥土被犁铧翻起后,很快便盖住了耕牛在前面留下的蹄印……听到牛的叫声越来越远,我干脆在地头躺了下来,仰望着天上漂泊不定的白云,遐想着遥不可及的天上一定有个热闹的街市,街市里一定有村子里没有的玩具、糖果和小人书……
“哞——哞——”,耕牛的叫声由远及近,将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拽回到现实,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追赶着犁辙撒化肥去了……
几十年过去了,在发生沧桑巨变的乡村田野上,我们已经很难看到耕牛劳作的身影,村庄里也很少听到“哞哞”的牛叫声。过去耕种用的麻绳犁套和各式农具都被展陈在农事博物馆,告诉参观者现在的幸福生活从何处艰辛走来。然而,于我而言,儿时的记忆却是那样根深蒂固——每到一年播种时节,耳畔都会依稀传来耕牛的哞叫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作者:游 磊,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杂志《奔流》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