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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9月19日 星期日

    从艰涩生活中提炼从容诗意

    ——谈杨瑛的散文集《河流》

    作者:高云峰 《光明日报》( 2021年09月19日 07版)

        《河流》 杨瑛 著 作家出版社

        【光明书话】  

        在我的阅读史中,一本书反复阅读三次以上的,只有《红楼梦》与《河流》。《红楼梦》不必多言,《河流》吸引我的不仅仅因为作者杨瑛是我们内蒙古本土的散文作家,更因为整本书流露出的源于作者内心的真挚情感、从艰涩生活中提炼出的从容诗意,以及她对并不圆润的生命经历的禅意体悟。

        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散文这种文体不可以虚构,如果散文虚构,就应该叫小说。妥协一步,可以虚构,但散文绝对不可以失掉真实。读小说,看到不真实的情节,不真实的细节,说一句“真是瞎编”,但还会继续看下去,毕竟小说本身就是虚拟的话语艺术。但是,每每看到散文有不真实的故事,不真实的细节,尤其是装腔作势的虚假抒情,或者刻意的现身说教,估计很多读者会立马罢读,既倒了胃口,还觉得受了侮辱,侮辱了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智商。而至于一些冠之“心灵鸡汤”的所谓软文,则更因为汤水有余而食料不足,一时的快娱之后很快就会将其束之高阁。

        在我的记忆中,歌德曾经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读一本好书,就是与许多高尚的人对话。假模假式,谎话连篇,不能坦露胸怀将内心呈现出来的作家,在写作中不能通过文字以情换心、以心易情的文字工作者,可以被称为高尚的人吗?

        归结到文学欣赏,审美情感产生的基础就是读者要通过阅读对作者的经验诉说产生强烈的价值认同和情感共鸣。如果一篇文章,尤其是散文,读者读后不是怀疑就是否定,如何认同?又如何共鸣?那么,这类文章又何谈是好的文章?

        在散文创作的过程中,选题很重要。与此同时,更需要深刻的生命理解、隐隐的克制、不着痕迹的留白以及适当的距离感。而写好这些的基础,就是要有一种坦露胸怀的勇敢以及与生活对话的真诚的态度。

        《河流》一书中的《端午》写父母,《中考节令》写女儿,《唱长调的牧人》写同学、写朋友,《你好,机器》《蚂蚁不惑》写自己,等等,无论写什么,这些故事都透着浓浓的真诚,不装腔,不作势,不故作高深,不美化自己,把真实的故事讲给读者,把一颗真诚的心捧给读者。

        《河流》中的细节描写更是有鲜明的画面感和强烈的带入感,尤其是其中的《端午》,真实的细节描写堪称教科书般的经典。杨瑛写到母亲挑米的情景,感人至深。正是因为她写出了生活中极为平凡的细节,以及在这种细节中,琐碎的生活有了温度。她写道:“母亲戴上老花镜,把新买来的江米拿出一把撒在茶几的玻璃面上。母亲退休前是统计师,她用统计师的精准把混在江米里面的大米、杂质和不饱满的米粒移到一边,挑出她相中的米。一个粽子里有多少粒米,母亲心里也是有数的。”事实上,这样平凡的生活细节在现实中比比皆是。但是,接下来,杨瑛通过细腻的想象让这一幕有了深意,“一粒米在母亲一圈圈椭圆的指纹里,从玻璃面上轻轻推过去,像是从风吹起的波纹上划过去,相同的路径,不延宕不改变不围困,叮叮咚咚地落在下面的瓷盆里,一粒一粒,像水滴一样有耐心,像落入土地中的雨水一样自然。”这些还不够,她又写道:“母亲双手捧起米,掬水弄涟漪,双手像贝壳一样,珍珠米回到贝壳里,白色的有着细小泡沫的洗米水在一粒粒江米和母亲的手上漾来漾去,像海水不断地冲上沙滩。”照相式的刻画,有温度的文字,作者写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母亲,而是天下人的母亲,我们的母亲恍然站在眼前,我们就是母亲手指抚摸的一粒粒米。

        杨瑛写母亲挑米,是将感情不着痕迹地化为文字,而在文字背后,却是世间多少儿女最熟悉的画面。这种情感只有人到中年做了父母,深知为人父母的艰辛后才会体察;只有远离父母,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时才会想起;只有父母悄然老去,你在梦中被泪水叫醒才会感悟。

        捧读《河流》,我始终被作者的真诚打动,故事的真实,细节的真实,情感的真实,如将生活用刻刀缓缓地刻在记忆的碑上,用心、用情,张弛有度,又令人不容置疑。这些刻在记忆丰碑上的故事宛若静水流深,通篇用质朴的语言,不急不躁,不动声色,掷地有声地娓娓道来,令读者不知不觉间仿佛在和一位陈年老友交谈,仿佛在聆听几十年未见的邻家小妹妹讲述别后的生活。但是,仅仅有真诚还不够,对于一位有追求的散文作家而言,还应该将这种面对琐碎生活的真诚言说讲出味道。这种散文写作中的味道就是在面对生活时作者不做作、自然而然出现的诗意。诗意是一种审美的意味儿,并没有具体的理论指标。但是,我将其理解为是个体生命面对平凡生活的一种豁然的超脱态度,这使我想起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一句诗——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杨瑛的散文无论是写亲情、友情,还是写碎片化的生活,都给我们提供了怀想、告别生活的一种方式。人类生活的一大主题就是告别,就像歌词所唱的那样,“一杯敬远方,一杯敬死亡”。在杨瑛的散文中,她将这种琐碎的生活片段串联起来,直面艰涩生活。可贵的是,她竟可以在这种艰涩的生活中提炼出从容的诗意。背后,读者们窥见的应该是杨瑛那一颗掬水成月的在生活中历练出来的诗心。

        散文的书写,有了态度上的真诚,有了掬水成月体悟生活的诗心与诗意,还应有一份高屋建瓴的超然。这份超然在哲学层面上是千帆阅尽江河的寂寞,也是生命经历层层累积后的不染风尘的通透和圆润。只有将这一点的所谓“生命体悟”化为黏合剂,才能将态度的真诚、生活中的诗心无缝焊接,好的散文才能成型。

        杨瑛的散文,不缺的就是这种有禅味儿的超然。这份超然的意味成为杨瑛散文中除了文字、题材选择之外的她的另一个标签。

        (作者:高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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