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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9月09日 星期四

    钗黛重像的文化基因与文学创意

    ——品读《红楼十五钗》中的视角与新见

    作者:曹立波 《光明日报》( 2021年09月09日 11版)

        《红楼十五钗》

        欧丽娟 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

        蕉荫邀社 谭凤嬛画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谭凤嬛画 

        选自《红楼十二钗评传》

        【读书者说】 

        《红楼梦》通过人物塑造来体现华夏雅文化,应为古今多数读者的共识。但如何体现文化之雅,评论者往往见仁见智,亦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哪些读者眼中的“哈姆雷特”,或者宝黛钗,更接近作者的理想呢?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正如欧丽娟教授在新作《红楼十五钗》(下文简称为“欧文”)前言中所云:“并不是每一个哈姆雷特都有价值,更不是凭感觉望文生义,就可以产生一个哈姆雷特。如果没有全面掌握文本内容,真正理解曹雪芹的意图,那就只能永远在故事的真相之外。更遗憾的是,你会错过靠近雅文化的机会。”

        欧文以红楼人物为切入点,考察贾宝玉及正、副册诸女子,意在改变“流于世俗”的红学解读,重塑红楼女性形象,感知贵族生活的雅与美。笔者作为同好,品读《红楼十五钗》中的视角与新见,有感而发。

    从人物重像到文化基因

        曹雪芹植根于传统文化,塑造了千姿百态的红楼群芳。不同于我在《红楼十二钗评传》中以诗评人、以花喻人的评价方式,丽娟教授提出重像视角,即选取书中外貌性格相似者或古代文人雅士,与众金钗进行映射、类比,以重新理解红楼佳人。

        书中宝黛钗等诸多形象考论多涉及重像手法,如从家族、人生、婚恋三个方面,认为贾宝玉的重像有荣国公、甄宝玉与薛宝钗。林黛玉的重像从形到神相对较多,既有“貌合”的晴雯、尤三姐,又有“情投”的妙玉、茗玉,也有西施、飞燕、娥皇女英等历史人物,用这些红颜薄命而才华出众、性情高傲的女性,来烘托黛玉的才情貌。相较而言,欧文偏爱薛宝钗、贾探春这类德才兼备的女子,其重像多取自古代的文人雅士。借杨妃摹钗之美貌,以孔子之“时”、屈原之“洁”、陶渊明之“雅”,言宝钗之情性,赞美其周全大体、藏拙含蓄的“山中高士”之风。赞贾探春为“泱泱大气的将相雅士”,选颜真卿、王羲之、苏东坡等名士来映衬其“才自精明志自高”的磊落人格。重像来源众多,有的是借人物之口直接道出,如王夫人曾言晴雯眉宇间长得像林黛玉;有的是作者在回目中点明,如第二十七回的“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塚飞燕泣残红”;重像解读法将诸钗合成群像,丰富了个体形象的内涵,较之前人的影子说,更富有系统性。

        通过“重像”,读者既可感受“本”与“像”多角度的相似性,同时也能品析作者对人物的褒贬态度。拥黛还是拥钗,自清代起,读者争议不断。《三借庐笔谈》记载邹弢和老友许伯谦,就曾因此“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拥黛者怜颦卿身世而爱其聪颖,贬钗袭之柔奸,如涂瀛称“林黛玉人品才情,为《红楼梦》最”。拥钗者多爱钗袭稳重而宽厚,憎晴黛之乖僻,如王希廉评“黛玉一味痴情,心地偏窄,德固不美,只有文墨之才;宝钗却是有才有德”。近代俞平伯云:“书中钗黛每每并提,若两峰对峙双水分流,各尽其妙莫能相下。”他提出的“钗黛合一”说,影响至今。

        在钗黛拥抑的问题上,给宝钗以应有的褒扬,是值得肯定,也是达成共识的。就此,欧丽娟教授提出要打破“读者的刻板印象”,“重新理解红楼人物”,为钗袭翻案。

        读者若要客观看待钗黛拥抑问题,还应回归文本寻找依据。脂砚斋曾言:“钗黛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在作者心目中,钗黛二人本无高下之分,其中蕴含着作者主张儒道兼美的审美理想。总之,红楼佳人身上兼具丰富的文化基因,由此升华为具有永恒艺术魅力的文学意象或艺术符号。

    从才子佳人到世道人心

        《红楼梦》的情节虽以宝黛钗爱情故事为中心,但超越了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在佳人形象上,更凸显女儿们的独立审美价值;在主旨大意上,意在破陈腐旧套。欧文认为《红楼梦》的主题宏大,有益于世道人心,解读《红楼梦》时要“作高一层”,并“用学问一提”,认定其深层次的内涵应为“展示雅文化之美,以及最终却失落了而感伤哀挽”,并非简单地反对封建礼教。

        欧文对宝黛钗爱情故事给予独到解读,认为宝黛爱情是青梅竹马友情的升华,而金玉良缘是和尚传达的天作之合的神谕,宝钗不仅与宝玉有夫妻相,而且是他真正的同道,也是其出世思想的启蒙者。曹雪芹在第五十八回特提“茜纱窗真情揆痴理”,让宝玉明白个人的爱情可以安放于心中,与社会责任并不冲突。因此后文金玉良缘取代木石前盟乃有伏笔在先。后40回中“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所设计的情节是违反小说家原意的。

        回归文本可以得知,小说中宝玉有玉,宝钗有金锁,湘云有金麒麟……第五十七回宝钗得知探春给邢岫烟玉佩后,说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众姊妹都有的装饰品,为何唯独黛玉没有?宝黛二人初见就发生了一场砸玉的风波,书中屡屡提及黛玉对金玉之说耿耿于怀,种种笔墨定非虚设。作者用金玉指代世俗标准下物质联姻的婚姻生活,而木石前盟则代表着心心相印的纯真爱情,综合全书考虑作者是否意在以无待写有情?《庄子·逍遥游》篇中“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好似宝黛木石前盟般超越物质的知己爱情。通过对比营造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爱情理想,此乃作者突破中国古代才子佳人小说婚恋情节的创新之处。

        作者用史笔将真事隐去,构建出的大观世界,寄托着曲折幽深、内涵广阔的主旨大意,其中不仅包括人生价值的毁灭,爱情理想的破灭,众女子青春与美的陨落,还包括贵族家庭没落的悲剧。秦可卿是众女子中情节设置少而全,也令人困惑的一个人物形象。她属于兼容钗黛的“重像”,但欧文的解读,似与文本存在距离。欧文批驳索隐派,认为可卿乃皇家出身的说法“已经脱离了文本,完全缺乏小说本身的证据,何况清朝的历史上也没有类似的记载,等于是另外编造出来的故事,所以不宜相信”。这一观点尊重文本与历史,是客观的。那么秦业为何收养可卿?欧文给出的解释是,“秦可卿根本就是秦业自己的私生女……明白了这段隐情以后,便不要穿凿附会,也不要再用弃婴来解释秦可卿的性格和处境了”。从批驳索隐派出发,欧文对“隐情”的主观追索,似存在步入一种另类“穿凿附会”的趋势。笔者以为曹雪芹意在通过写秦可卿作为养生堂抱来的女婴,这种难知父母的身世背景,突出其虽兼有钗黛之美,但实则比香菱、晴雯等人物更加可怜,以此来写秦氏与众不同的命运与个性,千个女子,千种不幸,以不幸写个性,这是作者的艺术创意。深刻的艺术家总是试图揭示人性,反思他们所处的世界、社会及其自身,因此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能够反映世道人心,甚至上升到哲学层面,给人以启迪。

    从文本阐释到传播发展

        《红楼梦》中形象鲜活的艺术生命、曲折细致的故事情节,带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欧文在鉴赏时的语言风格也独具特色,其中既体现着作者新颖的欣赏角度,同时也折射出文本阐释的多重魅力。

        以冷香丸为例。欧文认为冷香丸用来治疗宝钗“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它全部药材用“十二”作为重量单位,象征着涵盖所有金钗的悲剧命运,同时“冷”为“冷静”,“香”是美好芳香的意思,用来暗示宝钗高洁的道德情操。这些理解颇有见地,但是也会引发思考。作者是否也意在通过药丸揭示宝钗性格特征中某些冰冷淡漠的方面,从而侧面展示其人物特质?正如脂批所评:“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当然,读者并不能简单地用“非黑即白”的视角看待宝钗,宝姐姐身上富有乐于助人、温柔敦厚、善解人意等美好品行,欧丽娟教授对宝钗形象的重新解读是深细的。《红楼梦》塑造人物的高超之处在于人物形象是圆形的、真实的,而非片面的、虚假的,就如现实生活中每一个鲜活灵动的个体,优点与缺点并存,复杂与矛盾交织。

        关于后40回,作者在《红楼十五钗》中也表达了自己的见解。据笔者统计,丽娟教授45万余字的著作,引用《红楼梦》原文内容共300余处,涉及后40回评价的仅4处,占1.2%。虽然欧文也肯定后40回部分笔墨优美,感人至深,但更乐于推荐阅读前80回内容。而关于人物结局等问题,欧教授多结合脂批加以推断。重视脂批乃理所应当,但这里存在两个问题:一是从严格意义上讲,后40回是否为高鹗所续还有待商榷;二是《红楼梦》经典化进程,离不开程本在传播史上的贡献。《红楼梦》120回本与前80回本相比,传播领域较广,影响范围也较大。

        纵观有清一代百余年的《红楼梦》传播史,由活字、木刻到石印、铅印,印刷技术不断更新,读者对《红楼梦》的需求也不断增多。由白文到增评、汇评,版本内容逐渐丰富,读者对《红楼梦》的理解程度也在不断加深。上述诸多印本,皆是以120回本的形式刊行的。因此仅就“截长补短”和“补遗订讹”写出全书中心事件及主要人物悲剧结局,并“付之梨枣”而言,含有后40回的程本无疑是功大于过的。

        基于不同版本的品红文章异彩纷呈,尽管千人千解,对于红楼文化之雅的认知则时有共鸣。在《红楼梦》版本的动态轨迹上,每一阶段犹如月亮的阴晴圆缺,各美其美。那么,文本研究是否亦应客观包容,美美与共呢?

        (作者:曹立波,系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本文系2020年北京市民族艺术学高精尖学科项目【ART2020Y03】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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