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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28日 星期六

    张利兴、朱凤蓉:

    马兰花,马兰花……

    作者:本报记者 颜维琦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28日 01版)

        1985年,张利兴、朱凤蓉在研究所办公大楼前。资料照片

        扫码看视频 记者带您走进张利兴和朱凤蓉的“少年故事”

        【奋斗青春 无悔选择⑩】 

        多年以后,当空中升腾的蘑菇烟云早已散尽,平沙莽莽定格为书架上的照片,张利兴挽着妻子朱凤蓉,回到了上海。17岁离开家乡,归来已是两鬓风霜。

        1966年10月,一列闷罐车从北京出发,载着清华大学毕业生张利兴和几百位青年,向远方驶去。

        终点在哪里?张利兴并不确切知道。只知道,那是天山深处,一个地图上找寻不到的地方——马兰。

        两年后,朱凤蓉从清华大学毕业,也来到这里。从此,他们在戈壁滩扎下根,成为新中国“两弹一星”事业的亲历者,成为大漠里走出来的“将军夫妻”。

        今年夏天,记者来到张利兴和朱凤蓉在上海的家,听他们忆起大漠戈壁的青春和爱情,唱起最动听的少年的歌。

    带着一张合影,出发

        1965年,毕业分配时,张利兴毫不犹豫地在志愿表里写下两行字:“希望到大西北,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1959年,张利兴参加高考,前几个志愿都与原子能相关。“读高中时就知道,原子能是国家需要,所以下决心要学尖端技术。”

        不久,他收到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大学第二年,清华筹建工程化学系,以加快核技术研究。包括张利兴在内,工程物理系有3个班的学生整体转入工程化学系。

        “我们要研究怎么从铀矿里提炼铀,毕业后去的都是艰苦地区。”张利兴说,至于“艰苦”到什么程度,大家没想,只想着学好本领,报效祖国。

        朱凤蓉是张利兴在上海吴淞中学的同班同学。因为高考成绩优异,被录入留苏预备部。一年后,中苏关系破裂,留苏不得不中断,她被选送到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就这样,她比张利兴晚一年入学,又成了上下级同学。

        朱凤蓉学的专业是同位素分离,那是工程物理系最保密的专业,代号220。

        她至今记得系主任何东昌的告诫:“你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佼佼者,都想着成为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式的科学家。但我特别要告诉大家,工程物理系所从事的事业,要时刻准备着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

        说起求学的岁月,张利兴和朱凤蓉不约而同想起那个深夜,沸腾的清华园。1964年10月16日,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演员时,庄严宣布:我国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了!当晚,清华大学参加演出的学生就把这个消息带回了学校。

        “当时我已经躺在宿舍床上,就听到楼道里突然喧哗起来,我也立刻跳了下来,那个高兴呀……”夜里,张利兴和朱凤蓉都汇入庆祝的人潮。大礼堂前,欢呼声和歌声冲上云霄,在天空久久回响。

        离别的时刻到了。张利兴接到通知:新疆,21基地。21基地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马兰。张利兴并不知道21基地有多远,也不知道马兰是不是有马兰花。他唯一心心念念的是:带着一张合影,出发。

        他鼓起勇气,找到还在学校做毕业设计的朱凤蓉。终于,一张合影,定格了两个年轻人淳朴的笑容,也定格了一辈子并肩战斗、携手奉献的人生。

    每一天,都身处看不见的“刀山火海”

        “有一个地方名叫马兰,你要寻找它,请西出阳关,丹心照大漠,血汗写艰难,放着那银星,舞起那长剑,擎起了艳阳高照晴朗的天……”一首《马兰谣》,诉说着多少奋斗的青春。

        “荒凉。”时隔多年,想起初见红山,张利兴脱口而出的还是这两个字。

        “除了造好的几排房子,什么都没有,房子里也是空的。”张利兴工作的红山,距离基地生活区马兰还有40公里,车要往山沟里一直开,开到几乎见不到人烟的地方。

        1968年秋天,带着两箱书,朱凤蓉也来了。

        这个上海姑娘原本可以留在北京工作,学校希望她留校当老师。但朱凤蓉有自己的打算:“学这个专业,就是因为国家需要,我想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作用,到一线做科研更适合我。”

        建设初期的马兰基地,正是用人之时,核试验放射化学诊断急需朱凤蓉这样的专业人才。

        起爆后,飞行员驾着飞机穿进烟云,冒着生命危险也只能取回数量极少的样品。而朱凤蓉和同事们要用这极其珍贵的样品,在当时仅有的商用仪器上进行分析。为了将诊断精度提高一点,再提高一点,必须设计出更好的仪器和方法。大家为此日思夜想。

        一次,又是在实验室工作到深夜。独自一人回宿舍的路上,朱凤蓉和一匹独狼迎头撞上。夜色里,狼的眼睛发出两道幽幽的光。

        对峙。

        不知哪来的勇气,朱凤蓉把大皮帽子摘下,狠狠丢出去,正砸在狼的头上。狼转头跑了。

        “那时候,你一定不能怕,要死死地盯着它,眼神比它更凶更坚定。我已经把腰带抽出来,准备和它搏一搏。”如今回想起这段“偶遇”,朱凤蓉一脸轻松,将其视为艰难生活里的馈赠。

        她更自豪的是,研究碳粒离子源技术,成功地将检测灵敏度提高了几十倍,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使诊断核弹性能有了准确可靠的数据。

        “一套诊断方法的形成不是一次实现的,我们要做的,就是不断改进,做出一个个更好的‘秤’。”长时间近距离接触核爆样品,朱凤蓉也为此付出了健康的代价,白细胞一度降至2000,而正常人的白细胞不低于4000。

        张利兴的工作重心则在地下核试验。1969年9月23日零时15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地爆释放出的巨大能量,让试验区山体猛烈地摇晃起来——新中国第一次平洞地下核试验成功!

        为了这一刻,张利兴所在的“地质水文研究室”默默工作了近5年。

        “在马兰,每一天,都身处看不见的‘刀山火海’。”张利兴说,“我们这个事业,决定了我们就是在大漠奋力地拼搏,在戈壁默默地生活。干的是惊天动地的事,做的是隐姓埋名的人。”

        从1958年6月组建中国核试验基地,到1996年9月中国签署《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我国成功进行了45次核试验。朱凤蓉完整参与37次,张利兴参与29次。鉴于他们的突出贡献,两人先后被中央军委授予专业技术少将军衔。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在张利兴和朱凤蓉的家中,有一个灰色人造革行李箱,老上海的款式,那是上大学时姐姐送给张利兴的礼物。

        2019年,这个盛满青春和乡愁、汗水和欢笑的行李箱,又随主人回到上海。

        “将军夫妻”白发归,如同一对寻常的老人。

        回到吴淞中学,学生们围着问:为什么要去马兰,马兰有马兰花吗?

        是呀,戈壁深处,那紫色的花,小小的,却开得热烈,毫无保留地展现着生命的力量。

        1969年12月12日,两张单人床拼到一起,张利兴和朱凤蓉结婚了。

        同事大姐拿来好看的枕套,借给新人摆一摆。暖壶买不到,战友送来一个。再到基地的军人服务社买些硬糖,战友们分一分,就算是结婚仪式。

        在红山,大半年的蔬菜就是“老三样”——白菜、萝卜和土豆。1974年,女儿出生,朱凤蓉托人从上海捎些鸡蛋来。

        辗转几千公里的鸡蛋到了红山。他们找了个纸盒子,垫上棉花,将皮帽放在盒子中央,蛋放进皮帽,插上温度计监测温度,在皮帽四周布放装热水的玻璃瓶,再用皮大衣包裹纸盒子。没过多久,一窝小鸡诞生了!

        星期天,骑车到山里挖野菜喂鸡;还要捡牛粪,给地施肥,好让孩子吃上自己种的绿叶菜。“连上海崇明的金瓜都在红山种活结瓜了。”朱凤蓉得意地说。

        “红山的日子,也不是只有艰苦,也很美。”朱凤蓉记得,夏天的雨后,远处是洁白的雪山,身边是盛开的野花;还记得忙完任务后,沿着山沟小溪抓鱼的快乐。

        其实,他们有太多机会可以离开。1980年,张利兴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公派出国的访问学者,到国外进修。两年后,他毫不犹豫,仍旧回到戈壁。

        1990年,浦东开发开放热火朝天。母校老师力邀二人回上海,到清华在浦东设的点工作。夫妻俩婉言谢绝了老师的好意。

        “我们只是从清华毕业的普通的学生,仅仅因为我们投身到了一个伟大的事业中,把自己的理想追求同国家民族的命运结合起来,才体现了我们自己的人生价值。”朱凤蓉说。

        现在,爱唱歌的她和张利兴一起,加入了平均年龄超过74岁的清华大学上海校友会艺术团。

        “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唱起《少年》,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光。

        他们还爱唱《祖国不会忘记》:“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江河……”

        当歌声响起,耳畔吹来戈壁悠长的风,和着吴淞口的滔滔江声。

        (本报记者 颜维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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