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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22日 星期日

    现代战争形态的结构及演变趋势

    作者:林东 《光明日报》( 2021年08月22日 07版)

        虚拟未来战争创意图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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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武堂】 

        研究战争形态是进行战争和军事变革的起点。现代战争自海湾战争算起,从单一的技术形态演变,拓展到政治经济形态演变上来,展现出从技术和社会两个方向平行且交织发展的壮丽图景,带来战争整体性变革。

    1.战争技术形态追随工业化步伐:常规战争走向智能化,旨在瘫痪作战体系

        战争技术形态是最为活跃的演变链路,以代表性的高新技术和武器装备为标志,纵向发展。迄今为止,常规战争经历了以冶炼技术为标志的冷兵器战争形态、以火药为标志的热兵器战争形态、以发动机与电气技术为标志的机械化战争形态,当前基本形成以网络与信息系统为标志的信息化战争形态,向以算法与机器人为标志的智能化战争形态迈进。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技术革命幕后,战争演进与工业化一脉相承。

        战争目的从歼灭敌人为主转向瘫痪敌人为主。信息化战争从夺取制空权制海权转向优先夺取制信息权,谋求战场单方透明;智能化战争迈向夺取制决策权,实现在敌人决策周期内行动。从信息化战场到智能化战场,更加突出断链破网瘫体,使敌人无法组织有效的作战,再歼灭其有生力量,或直接取胜。由此,战争重心从消灭重兵集团转向破击作战体系。

        战争方式从军种对抗转向体系对抗。第一次跨越,从机械化的平台中心战转向信息化的网络中心战,从火力和机动力主导转向信息主导。海湾战争以来,信息对战场的贡献不断增长,从信息系统成为战斗力倍增器到网络成为战斗力决定器,作战方式发生颠覆性变革。非接触的远程精确打击、非线式的全纵深同时打击、非对称的一体化联合作战成为基本特征。战略突击方式从占地域为主转向打击目标为主,精打要害实现体系破击。大数据、机器学习的兴起,信息化的网络中心战迈向智能化的决策中心战,开启第二次跨越。实质是从自动化迈向自主化,以算法形式嵌入信息传递、情况认知、指挥决策、组织计划、作战行动、战况评估等各个环节。从叙利亚战争起,信息主导与算法化相结合,网天电攻击与无人机作战综合运用到马赛克式的战术点位上,刷新信息火力一体化面貌。由此产生以自动决策与无人系统为标志的智能化战争初级形态,从有组织体系对抗迈向自组织体系对抗。

        战争效益从量变到质变转向质变带动量变,作战效能大跃进。机械化战争打歼灭战,注重兵力毁伤,由外而内突破,以自下而上的量的积累逐次瓦解作战体系,达成战争顶点;信息化战争、智能化战争打瘫痪战,注重结构毁伤,结构决定功能,体系破击快速达到战争顶点。于是,传统“大吃小”转向“远打近”“精打粗”“快吃慢”,再转向“自主系统打受控系统”“自组织打有组织”。

    2.战争政治经济形态凸显社会化趋势:混合战争迈向多域战争,旨在瘫痪国家体系

        战争作为高级社会活动,还存在政治经济形态演变链路,随着社会体系的不断开放而横向拓宽。冷战结束后,时代主潮流从战争与革命转入和平与发展,战争双方同处世界开放体系。管窥开放体系下的国家安全较封闭体系要脆弱得多,实行军事与经济社会双重打击,低风险,高效益,更有利于迫使对手妥协。

        战争目的从打垮军队向打垮经济、压垮社会意志拓展。战争力求对国家机器的突破,而军事系统只是一个方面。从科索沃战争到利比亚战争,打击目标从军事目标拓展到领导层、经济系统、基础设施、民生系统等“五环目标”,甚至以后者为主。科索沃战争是重要转折点,上半场北约空袭南联盟军事目标不奏效,下半场转而打击城市电力系统、公共交通等民用设施,使社会生活难以维系,从而迫使对手妥协。由此,战争的重心从破击军事体系向破击国家政治经济体系拓展,战争的顶点从军事崩溃转向社会承受力的崩溃。此后阿富汗战争的基于效果作战,对基地组织进行空中威慑而取得驱逐效果,再发展到伊拉克战争的震慑战,伊拉克政府和军队一夜蒸发,战争的社会化日益浓重。

        战争方式从军事打击扩大到非军事打击,向“军事+”的综合对抗拓展。第一次跨越——从科索沃战争到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混合战争成型于经济社会斗争军事化。2005年美陆战队马蒂斯、霍夫曼汲取第四代战争论、复合战争论,提出混合战争概念;2006年美军撤销非战争军事行动条令,将之纳入跨部门的联合作战。于是,战争手段超出军事手段,非常规作战和非军事领域的对抗全面走上战争与冲突的前台,并与军事对抗加快融合,形成更高层次、更大范围的体系对抗。从萨达姆到卡扎菲,遵循的是把政治、经济和社会这些战争潜力转化为军事实力的老套路,打封闭的政治-军事体系对抗;而从老布什到小布什、奥巴马,却已经把一部分政治、经济和社会等传统战争潜力变成战争实力,直接对抗,打开放的政治军事-经济社会体系对抗,呈现为战争主体混合、战争手段混合、战场混合。第二次跨越——叙利亚战争之后,非军事领域斗争上升到“战”的高度,战争方式加快从政治-军事冲突模式向政治、军事、社会、经济、文化多域冲突模式转变。虽然混合战争仍以军事力量为中心,但强调军事手段和非军事手段的综合运用——军事打击+颜色革命+经济制裁……在政治、社会、经济、军事各领域同时打击对手。从“军对军”的军事战争全面拓展到“军民结合对军和民”的多域战争,把每一场局部战争打成地区性的总体战,推动非物理摧毁、非常规作战、非军事破坏行动在战争体系中的比例和作用迅速上升,并从非正规形式向正规形式转变,从一般行为意义上的辅助性战争活动向高度有组织的战争行动转变,发展成为非传统的战略性战争行动样式。目前,俄军的新国家军事学说倡导混合战争,并在叙利亚战争和俄乌冲突中,与美国竞争多域战争主动权。

        战争效益从注重作战效能转向注重政治经济效益。跨国界的金融战、贸易战、信息战和国际制裁、经济封锁、颜色革命,足以使国家陷入困境,走向失败,而在这基础上再施以军事打击就较以往更容易使对方达到战争承受力的顶点。俄军兵不血刃地占领克里米亚,解除对手武装而没有发生实际交战。政治经济社会行动像是高高的钻体,军事打击发挥金刚钻作用,作战效能与政治经济社会行动的综合效益大跃进。总结混合战争发展脉络,就是用硬实力和软实力两个拳头打人,叠加多领域能量产生战局奇点效应。为此,我们需要跳出单纯军事思维,推动战争向综合形态转变。

    3.智能化和多域化双螺旋发展造就战争新生态,叠加衍生新型战争样式

        现代战争不是一种形态单向线性发展,尤以人类文明大变革时期最为明显。回顾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跨越期,毛瑟枪的出现开启战争技术形态的变革,同时民族战争揭开政治经济形态变革,这两条基因链平行发展,偶尔发生叠加便产生全新的战争样式,涌现出机械化总体战争、机械化局部战争、人民战争艺术。而今天,人类处于工业文明转型跨越期,世界军事站在战争综合演变的新起点上,从追求战略效益最大化出发,主动地从技术形态和政治经济形态两条DNA链的交织中发掘战争新样式,突破常规战争发展的传统框架,创造颠覆性的战争艺术。

        高维度战争横空出世。从2010年伊朗核反应堆被“震网”病毒攻击瘫痪起,高科技和社会化相结合,既是智能化的最高端,又是多域化的新主体,跨域传导的战争样式浮出水面,旨在由外而内地破击经济社会。高维度战争是指利用网络、太空、电磁、生物、心理等新型空间的开放性和连通性,攻击经济社会目标的独立战争方式——经由高维度空间传导渗透地球物理空间的关键基础设施,从而坍塌不设防的关键基础设施,导致大面积停电、城市交通瘫痪,使传统的军事防御陷入无能为力之境。高维度攻击不受地理和时间限制,不受常规军力限制,也不受战争法约束,展现出大规模进攻本土的新场景——其进攻具有无界性、潜伏性、隐匿性和成本低等新特点,呈现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新格局,是大国强国、小国弱国的共同优先选择。

        “灰战争”伴随大国持久战略竞争。全球竞合时代,大国之争围绕全球发展权展开,战争目的转向破击更宽泛的国家安全体系来降维阻滞对手发展。一方面以不牺牲自身发展为底线,规避军事对决来降低战略风险;另一方面则把信息化智能化推向全领域的国家安全对抗,将短期局部高强度军事打击与表面和平下的长期多域打击连成一体,形成比热战冷但比冷战热的“灰战争”。事实上,“灰战争”是智能化和多域化战争形态在时间轴上的叠加,在亚战争级的拓展,最典型的是美国传承遏制苏联长达40年的冷战传统,发展成高科技支撑的全政府遏制行动,动用一切资源和手段在广阔领域和空间持久压制对手,以分阶段的大战略指导推进结盟、围堵、打压、瓦解。其实质是把利德尔·哈特的“间接路线”——通过封锁和削弱敌人的战争潜力实现扼杀目的,发展成为“直接路线”——政治战、经济战、舆论战、金融战、心理战、高维度打击,达到遏制目的,使中低强度全域冲突在大战略层面上展开。

        (作者:林东,系国防大学国家安全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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