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白毛女》结缘,要追溯到1946年的春天。
1945年8月,抗日战争刚刚取得胜利,我跟随长兄(中共地下党员)进入解放区,在华北联合大学政治班学习。由于当时年龄很小,又活跃,半年后我被选入华北联大文工团,和王昆、孟于(原创歌剧《白毛女》第一代喜儿扮演者)等从延安来的同志一起行军、演出、参加土改。
在文工团,《白毛女》时任导演舒强让16岁的我跑龙套,扮演一个60多岁的诉苦老大娘,刚开始无姓名、无台词。慢慢地,我通过和解放区的老大娘交朋友,同吃、同住、同劳动,不断向生活学习,将人物诠释得越来越好,舒强老师就给我增加了唱词。
随后的四年解放战争中,我通过《白毛女》《兄妹开荒》《小姑贤》等剧给人民群众和部队官兵送去演出,直到1949年全国解放,我们打着腰鼓昂首阔步迈进北平。
1953年,舒强老师推荐我到莫斯科卢纳卡尔斯基戏剧学院学习表演、导演。巧合的是,留学期间我还扮演了一回喜儿——我跟电影学院的同学合作,呈现了《白毛女》中杨白劳给喜儿扎红头绳的片段。
回国后,我进入中央戏剧学院任教20年,之后在国家话剧院做导演,人生时刻被戏剧艺术的真、善、美感召着。可以说,《白毛女》与我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改变了我的艺术人生之路。
韶华易逝。2015年,恰逢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和歌剧《白毛女》诞生70周年,文化部决定重新排演新版歌剧《白毛女》,我有幸成为该剧的导演,85岁依旧奋战在火热的一线。
在我看来,新时代的《白毛女》不应该是复排,不是复制以前某个版本的演出,而应该是一次重新的再创作、再出发。因此,我将新版歌剧《白毛女》定义为遵照原作基础上的一次新的再创造。
遵照原作,就是深入地了解原作、读懂原作,把握其精神内核,并向扮演过喜儿的老艺术家们学习。再创造,就是重新研究剧本、重新解读故事,符合当今时代的审美。我不断思考,当下演出《白毛女》的现实意义是什么?要给观众传达什么思想?同时,我还对它的题材、体裁、风格、演出形式重新进行考量。
排演新版《白毛女》,我注重“向生活学习”,力求创作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有灵性的、真实感人的人物形象。那么多优秀的老艺术家扮演过喜儿,创作是否到了尽头呢?是否照抄照搬即可呢?
我不这样看。比如,喜儿在山洞三年的生活是如何熬过来的?是如何解决饥寒的?戏剧呈现时要发挥想象力。又如,喜儿会不会用树叶干草编织衣服来御寒?服装造型也要琢磨。此外,如何通过人物形体动作来塑造生动的人物象,可深究的余地就更多了。
所以,《白毛女》还有很大的余地让我们继续丰富它、创造它。艺术是无止境的,需要不断攀登高峰。
排演新版歌剧《白毛女》时,还有一个插曲。
以往的《白毛女》,会在最后突出“打倒黄世仁”的批斗场面,体现农民阶级与地主阶级的矛盾。这在当时是十分有必要的,是土地革命的历史使命需要。在新版《白毛女》中,我有意识淡化了最后的批斗场景,强调大春跟喜儿久别重逢的喜悦,突出中国共产党解放中国人民的主题。对于恶霸黄世仁,则以法律惩办为主。
对于这种修改,有些观众认为我在搞“阶级斗争熄灭论”。面对质疑,我充分保持导演独立思考的能力,也求教了很多专家,最终坚持了结尾的修改。
我认为,艺术应该符合时代的需求,符合人民的需要。过去强调阶级斗争,如今强调依法治国,用法律惩治黄世仁是符合时代要求的。换句话说,给人民群众看符合时代的艺术,也是一种遵照历史规律的与时俱进。
前段时间,网上有讨论“白毛女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的声音,认为喜儿应该跟着黄世仁过衣食不愁的日子。抛出这种观点的人,可能对当时的历史背景了解不深。
《白毛女》的历史背景是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处于农民打倒恶霸土豪、开展土地革命的年代。喜儿作为一个佃农家的黄花大闺女,一步步被彻底摧毁了本应享有的、虽然贫穷但幸福的生活。而造成喜儿厄运连连、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十恶不赦的黄世仁。是喜儿顽强的性格和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还有埋藏在心底对爱情的期待,支撑着她在山洞里独自熬过了3年非人的生活。喜儿面对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黄世仁,如何嫁给他?
我们强调喜儿抗争恶势力坚强勇敢的斗争精神,讴歌王大春、赵大叔、张二婶等人民群众的善良正义和对邪恶势力的反抗与呐喊,就是要体现出“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主题思想。
喜儿是中华民族坚强勇敢女性的代表,她不畏强暴,不为金钱所惑。希望广大青年以喜儿为榜样,弘扬自尊、自强、自立、积极奋发向上的精神,抓紧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形成浓厚的学习氛围,增加人生的厚度,为国家建设作出积极的贡献。
这既是排演《白毛女》的现实意义,也是其经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作者:张奇虹,系国家一级导演,中国歌剧舞剧院2015年版歌剧《白毛女》导演)
(本报记者肖人夫、本报通讯员祁倩倩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