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楚生是现代知名的书画篆刻家,他能将书画印三种艺术融汇化合,世称“来氏三绝”。
我认识来先生是1970年,当时我只有15岁,但先生对我的指导是无微不至的。这里,将他的教诲略作记述,以便大家更好地了解其艺术观念。
初见先生,我想学画,但他却要求我写毛笔字。他说毛笔字是重要的基础。一段时间后,先生告诉我:“学写字要临碑帖,碑帖是‘老祖宗’、是‘前人’,我可以给你指路径,教方法”。为了便于学习,先生为我通临了《曹全碑》《乙瑛碑》两帖。
先生每日必做晨课,晨课主要是练草书。1973年初,先生突然大量临习汉碑,如“曹全”“礼器”“乙瑛”“石门”“华山”“子游”“张迁”“西狭”“袁博”等,不下十几种,对个别碑帖甚至会临上几通或十几通。我问先生:“您的隶书外界都誉称‘来隶’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临?”先生回答说:“其实不同阶段临帖的要求不一样,开始要求临得像,掌握用笔,一定阶段后临帖是寻求其中意味。”他还说:“书法的高度是不尽有的,一个阶段满意了,一个阶段又不满意了,如此循环,不满意就回去请教‘祖宗’,临帖是一辈子的事。”
临《曹全碑》时来先生讲:“‘曹全’的字俊秀漂亮,临摹多写是首要,但临摹要动脑筋,要辅以读与记,最好还与其他汉碑作比较,甄别不同点,进步才会快。”在用笔的技法上,先生指出:“隶书是回锋落笔,‘曹全’要注意笔锋行走,下笔轻提笔捷。蛇头燕尾这一笔看似简单,内容却丰富,蛇头回锋要自然,圆润,过程保持中锋。《曹全碑》收尾有燕尾、蛇尾和在燕蛇之间三种,不是随心的,是字与字之间的照应,是为避免重复的。”
临《石门颂》,先生说:“‘石门’字形是开放、飘逸、大气的,这是摩崖刻石的特点,因为字大,刻字一般就纤细,‘石门’不突出燕尾波磔,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学‘石门’简单,那就大错而特错了。‘石门’字形的飘逸全靠线条的朴拙、凝练,临摹过程中就是这根线条最难,要在线条的遒劲上下功夫才能得精神,否则结构再像也不过是‘只见骨骸不见血脉’。”
来先生曾书有《隶书郭沫若百花诗》,这件作品说明了他书写的思考习惯。他讲:“隶书的结构一般是扁平的,但这不是定式,如掌握了用笔,扁、方、长的形态是可以变换的。近代书家丁敬、徐三庚隶书多见扁,邓石如、赵之谦隶书多见方,而金农、吴昌硕隶书却见长,它们写的隶书都很好。方是扁的创新,长是方的突破,只要基本功扎实,变化就自如。”这件作品录郭诗十首,其中就演示了扁扁、方方、长长的各形隶体。
常言讲,学书入易,出难。就我的观察,来先生为了寻找书法艺术的突破口,在明代黄道周的书风上积极融入晋唐行草笔意,力变黄字的出锋为藏锋,在结构上变多折为圆浑,逐渐形成了后来的“来草”,而隶书开始广临汉碑,在金农隶书上加强了隶书结构的方正、点画的变化与线条的趣味,最终也渐渐远离了金农而成“来隶”。他的篆书也在金文、“三公山”、以及邓石如、吴昌硕等篆书基础上探索、实践出一种结字偏长,用笔遒劲,线条紧实,姿态俊朴,不事张扬的自我一体,为他开创一代风貌的晚年篆刻打下了厚实的篆书基础。
一个艺术家之所以能够成功,不能忽略他结识的朋友对他的影响。来先生艺术观的建立,我认为与潘天寿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来先生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读书,潘天寿正当受聘美专国画课老师。潘先生比来先生大7岁,同是浙江人。据来师母讲,他俩同住校,课后经常切磋,亦师亦友。
潘天寿27岁成为吴昌硕的学生后,学习吴昌硕的风貌几可乱真,我相信这定会影响与其朝暮相处的来先生。所以在美专时期,来先生的作品也可谓一脸的吴昌硕面目。后来,潘天寿开始研究黄道周、倪元璐以及清人沈寐瘦的书法,特别喜欢黄道周的《榕坛问业》。而来先生痴迷黄道周,也是从《榕坛问业》入手,这是不是也是受潘先生的影响呢?不久潘天寿又攻“石门”“三公山”“莱子侯”等一类刻线坚细、遒劲有力的碑版为自己的书法特征线条,而来先生恰在1940年的《红梅水仙》图上的篆书也有这样的风骨,这是否又是一个巧合呢?潘天寿在游历了汉碑后又去魏碑里寻找新的营养,他对“二爨”“张猛龙”情有独钟。而来先生没有再入魏碑,他在行草书上积极研习晋唐人书体,融入他的行草,在隶书上主攻汉碑汉简变化他的隶书。所以我们在看潘先生的书法作品时会感到辣和仄偏多一点,而来先生的书法作品却似乎反而多了一点甜糯了。
想到了这么多的过往,希望由此能够启发同道,认识书法,从而热爱书法。
(作者:瞿志豪,系上海市大学书法教育协会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