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春风如笔,将大地染成一幅绝美画卷。漫山遍野的翠绿中,最显眼的当属乡下农人的杰作——田垄。
田垄呈梯形,伴山谷溪流而下,一垄连着一垄,有的像圆形石磨,有的像方块棋盘。它们千百年来偏居一隅,远离都市喧嚣,不急不躁地始终保持着乡土肤色,任由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耕耘。
布谷声声,田垄在农人的阵阵吆喝声中苏醒了。刚走出栏圈的耕牛忙碌起来,用憨实的脚印一步步丈量着土地的深浅,喘息中充满了泥土的芬芳。越冬的种子再也耐不住寂寞,在温水的日夜浸泡催促下,身子变得丰满而结实,兴奋地一点点露出尖头和嫩芽,仿佛刚出生的婴儿好奇地张望着外面的大千世界。此刻,父亲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些可爱的小精灵——那眼神就像过去看着儿时蹒跚学步的我,然后将它们一一挥洒在平整均匀的秧田里,以稀松柔软的泥土为床,以阳光通透的大棚为被,直至变得满眼葱郁翠绿。
收成好不好,关键看秧苗。在农人眼里,长势喜人的秧苗象征着生机勃勃的希望,孕育着丰收的梦想。接下来,就等着下田插秧了,这是可庄稼人一年当中最要紧也最期盼的日子。
插秧,乡下人又称“栽田”。小时候,奶奶常常对我唠叨:“过年的肉栽田的工,万万不能耽搁。长大了可要学会栽好田,到时不愁没人请。”我认真地听着并记下,从奶奶那一脸虔诚中感受到农人对栽田非同一般的敬重。
大清早,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田头,高高地卷起裤脚争先恐后地下田拔育好的秧苗。稻草如绳,一拉一扯,秧苗就在农人的手中迅速成堆结把,像极了小女孩头上束起的发髻,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整个秧田。
该插秧了。听!那一声声欢快豪放的秧歌响彻山谷,荡漾出发自心底的喜悦。唐代“布袋和尚”的《插秧歌》有云:“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插秧时,每个人都低首躬身,步步倒退,用深浅不一的绿秧描绘着心中最美的田垄。那低头后退的姿态,分明是对土地的敬畏与膜拜,世代相传、不曾停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阳光和雨水变成了欢喜冤家。农人渴望用辛勤和执着感动上苍,祈祷风调雨顺,一起呵护秧苗茁壮成长。那时,父亲对还在上学的我说,没事就帮忙看秧水吧。于是,每逢假期,我就扛着锄头往田垄跑,做堰引水、除草施肥,就盼着稻秧吐蕊、谷粒饱满,待稻叶由绿变黄时,就丰收在望了。静候成熟时,农人也不闲着,不紧不慢地修补粮仓,再把镰刀打磨得锃亮如新。
犁耙水响,秧歌嘹亮,转眼又到了春耕时节。如今,古老的耕牛早已被现代化的农机所取代,曾经热闹喜人的栽田场面也渐行渐远。只是当有一天尝试着追寻生命的记忆时,才蓦然发现,那一棵棵小小秧苗在盛满乡愁的田垄里,依旧岁岁常绿,青春不老。
(作者:廖辉军,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