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字子安,是初唐杰出的诗人。他既有改变六朝诗歌纤巧绮靡弊病的意识,也有自觉的审美追求,所作诗歌骨气端翔,语言明净,生气饱满,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传世之作。但是关于王勃创作时到底是饮墨还是喝酒的细节,一直聚讼不休,实有必要加以辨别,以正视听。
据《新唐书·文艺上》王勃传记载:“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数升,则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易一字,时人谓勃为腹稿。”这段描述性文字,栩栩如生地刻画了王勃创作时陶钧文思的情形,凸显了他妙手操觚,一铸而定的能力;既为后世留下了“腹稿”一词,也留下了一处疑窦:王勃创作时所喝的到底是什么?
南宋吴子良在《荆溪林下偶谈》一书“饮墨”条中也记载了这则故事。“唐王勃属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汁数升,酣饮,引被覆面卧,及寤,援笔成篇,不改一字,人谓勃为腹稿。”文字与《新唐书》王勃传所记内容相似,但从“饮墨”条目名称可以看出,吴子良坐实了王勃所饮的是墨汁。
唐人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说:“王勃每为碑颂,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卧。忽起,一笔书之,初不窜点,时人谓之腹稿。”除了“窜点”被倒置成“点窜”外,北宋初年李昉编撰的《太平广记》第一百九十八卷“王勃”条的记述与此完全相同。这两则文字,都没有说王勃创作时喝什么。没说王勃创作时喝什么,其实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也含蓄地表明了态度,意味着段成式和李昉对王勃创作须饮墨之说不认同。
一般说来,饮墨多与惩罚有关。《隋书》礼仪志四记载,北齐正会日,“侍中黄门宣诏劳诸郡上计。劳讫付纸,遣陈土宜。字有脱误者,呼起席后立。书迹滥劣者,饮墨水一升。文理孟浪无可取者,夺容刀及席。”据《册府元龟》卷六百四十三记载,北魏太和十六年,孝文帝临思议殿策问秀才,也有相同的惩罚。元祐更化苏轼知贡举,也曾有诗云:“麻衣如再著,墨水真可饮。”宋人李正民也说:“只缘未富三冬学,饮墨何须见愠容。”根据以上诗文,可以确定饮墨是对字迹拙劣和文采不佳者的惩罚。中国人对胸无学识者,常谓之胸无点墨,故而饮墨就寓含有缺啥补啥的意思。据《旧唐书》记载,王勃“文章迈捷,下笔则成,尤好著书”;《新唐书》上也说,在初唐文人中,“王(勃)、杨(炯)为之伯”,而王勃“六岁善文辞,九岁得颜师古注《汉书》读之,作《指瑕》以擿其失。”可见王勃满腹珠玑,擅长属文,没有任何缺陷,所以饮墨之说于他而言难以成立。在吴子良笔下,王勃“被”饮墨了,这不啻是一种误读,也是对王勃的矮化。
假如《新唐书》所记属实,王勃创作时“酣饮”的应该是酒。古人说“酒酣胸胆尚开张”,今人也认为酒后进入一种醉态思维,有助于开阔胸襟,激发灵感,活跃想象,突破现实的囿限。至于喝酒产生诗歌的例子,杜甫《饮中八仙歌》中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之说,晏殊《浣溪沙》词中也有“一曲新词酒一杯”之说。王勃自己也有诗道:“闲居饶酒赋,随兴欲抽簪。”“平生诗与酒,自得会仙家。”可见诗情生酒里,得酒诗自成,酒实有助于文人创作。
即使王勃创作时喝的是酒,但不要误会他的文学成就是因为吃什么、喝什么得来的。饮墨之说固然可以休矣,喝酒充其量也不过是外在的触媒而已。王勃英年早逝,却留下了丰厚的文学遗产,是英才天纵加上博学勤思的结果。
(作者:朱美禄,系贵州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