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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3月12日 星期五

    经纬打谷场

    作者:董华 《光明日报》( 2021年03月12日 14版)

        插图:郭红松

        更多作品,扫码可读。

        【中国故事】

        生活在幸福里的人,容易淡忘过去。改革开放刚过了40多年,过去干过的农活儿,使用过的工具,有些农村老人已记不全了。青年人更无法得知。以古老农具、农艺为根基,中华农业文明大厦卓荦于世界数千年。现在我们所能做的,是将这些成果记录下来,让后人看看,一辈辈人是怎样走过。这些农具、农艺不一定用得上了,但它所闪耀的中华智慧和所承袭的农田伦理,却不能不使人敬而生畏、仰之弥高,借此强韧我们敬祖报本的筋骨,也说不定!

        ——题记

        打谷场,也称场、场院。

        农业社会,与水井并重,人居不可缺离。

        选择在无沙砾、空旷、敞亮,排水条件好之处。

        《辞海》为“场”作解:平坦的空地,多指农家翻晒粮食及脱粒的地方。

        打谷场一般配有场房,收存场上专用器具。赴力者夏时避雨,冬季避寒,守夜人值更,以它为营。

        虽不设围墙,也界线明显。

        场上使用器具,大型的有连枷、扭轴、铡刀、囤圈、抢杈、扇车;小型的有木锨、三股杈、四股杈、哈杈、沙耙、大小撞板、竹扫帚、杪扫帚、大眼筛、细筛、笸箩、簸箕、抬筐、大绳、绞根、砘子、水缸、磨刀石等数十种。

        连枷,《辞海》解释:一种手工脱粒农具。由手柄及敲杆绞连构成。工作中,操作者持柄使敲杆绕短轴旋转,敲击铺在地面上的植物穗荚,使之脱粒。

        扭轴,亦称“碌碡”。长一米余,直径六七十厘米,两侧中心嵌着“海眼”(供旋转的铁芯),带有框架的石头轱辘。用畜力拉动,于场上绕圆心运动,是轧场脱粒必须配备的重型工具。

        扇车,也叫“风车”。《辞海》上解:一种清粮农具。由车架、外壳、风扇、喂入斗及调节门等构成。工作时,转摇风扇,开启调节门,让谷粒及其杂物缓缓落下。谷物在落下过程中,轻杂物被吹出机外,落下的谷粒由出粮口排出。用于清除杂物中的颖壳、灰糠及瘪粒等。

        兹将辞书中关键词的解说摆明,食谷受生之我,就要翻一翻农人词典,敛一敛打谷场上的风情了。

    杠场

        未曾打场先杠场。

        经了一冬一春闲,雨雪后车轮碾轧,堆物、积肥,打谷场已一片憔容。

        麦收临近,头宗要事即为“杠场”。

        先拾掇场院。清除一切堆放物,捡走砖石瓦片,让场的环境看着利落。

        下面所做的是杠场实际内容。

        头一项,泼场。用清水将整个场泼遍。形成了习惯,场近处挖一个可长可圆存水坑,就近取水,以水坑里的水泼场。水源地离场院较远,大人无须近前,只有村里孩子听了水车叮叮当当响,跟着水流向前跑,嬉笑打闹着追到坑边。

        等着挑水的都是壮劳力,青年居多。见水灌满坑,早忍不住了,扔了鞋,挽起裤腿,围着水坑站成圈儿,扁担不下肩,侧身提筲梁,争抢着灌头一挑水。两只筲咕咚满了,夺路忙奔。脚步轻盈,像踏着琴弦。领头的泼场,从场最远一面开始,由远及近,别人以此效仿。

        一筲水洒成一个月牙,洒成了一个弓背,月牙和弓背多了,一片挨一片,又如鱼鳞相迭,一个大半圆扩展开来。来来往往,呱唧,呱唧,随着一趟趟湿脚印溅起来的一片片水花,逐渐均匀地湿遍全场,完成了一个大大句号。

        地湿漉漉,洇透了,趁潮乎劲儿耪场。十几把大锄,或从一面齐头并进,或从两边夹击,或分散瞄向高面,抻开膀子耪。耪松软了,大场留下道道锄痕。接着,换了平耙,以平耙找平,直到凭视觉觉得修理平了为止。

        泼场、耪场,只是和杠场对上榫。以下方为正规其事杠场。众人抱来头年滑秸(麦秸),铺开,撒匀,金晃晃一片,像是盖了一层鹅黄被。这时,就看把式作为。把式打着响鞭,把一两头大牲口拉的扭轴赶过来,他把长长缰绳一端拴在牲口笼头上,另一端挂在自己肩上,开始了周而复始的滚轧。以他为原点,缰绳为半径,一轮一轮,由大及小,反复画着同心圆。随着圆周缩小,散乱滑秸轧伏实了,新场也就杠完了。之后,众人敛走滑秸,光溜溜、平展展,光洁如镜的场面儿显露出来。

        杠场目的,把沙土压下去,打出来的粮食干净。

        光脚丫在新场上走一走,凉丝丝,心里舒坦得很。

    麦子进场

        盼啊盼,盼到了麦子进场。

        绕过桑树坟,头一辆拉麦子车越来越近。马车装得有技巧,上宽下窄,虽然像座山似的高大,大绳勒紧了,并不显十分摇晃。麦车顶上趴着一个跟车的,向前打量。路好,道平,牲口和人松心。

        头一日拉麦子,车把式已然做了装扮。驾辕的白马前额挂着红穗,把式的鞭子加了红缨,鞭梢也换了新的。把式愈显精神,吆喝声洪润,甩起鞭子“叭叭”作响,坡根起回音。

        一辆车就是一道风景,一群孩子高兴地追逐,车把式两腿劈开,站立车辕,昂首挺胸、威风八面。

        场头指挥,车把式一声:“卸车了!”七八个人扛着杈子围了一边,把式和跟车的解开了驳棍,松了绳子,撤出了绞根,几把杈子一同插进麦车中上部位,一齐呐喊,多半车麦子应声落地。很快将车卸干净,车把式鞭杆一扬,一抖响鞭,马车出场,又奔向了麦地。

        场上干活,全听场头招呼。场头精通百般活计,掌握节奏,扣准天时,既指引不干“愚活”,又保证效率。此时,他已安排了人铡麦根。

        两条板凳上搭一块门板,放好一口铡刀。掌刀人站在门板上,铡刀两侧,各有一人。一人靠着刚卸下的麦垛,搬麦牛子(即麦捆儿)入刀,把住麦根,另一个把住麦牛。

        讲配合。递麦牛子入刀的,要使麦牛紧贴刀根,铡起来省劲。接麦牛的往里扔,接麦根的向外甩,对他二人要求,不能让这些东西挡道。其中最累是摁刀者,不停地探身、压臂、摁刀。运力要足,“咔嚓”一刀下去,必使首尾两断。摁刀者身形总是一仰一合,就管他叫“磕头儿”。

        晚上卸了最后一车麦子,要将当天麦根运到大粪坑。先往那里卸,泼水、压土、倒大粪,造肥待以后。秋天耩麦子做底肥。顺脚儿清除麦根,当下是避免混淆,便于打场脱粒。

        一眼观三,农人做的活计遵循有道,是有程序的。

    摊场

        摊场要来好些人,但多半不是主要劳动力。摊场很重要,关系到轧场效果。它不是随意将麦子抖开就行,要使它们互相支架着、蓬扎着,让阳光照射透。上边太阳猛晒,下边热气蒸,能听到干透的麦秸秆爆开声儿。

        过去,小家主种地,麦子少,也缺少场。晾麦子,在院里晾,脱麦粒用搓衣板垫着搓。家庭妇女挽着袖子,吃了早晨饭、中午饭就搓,胳膊被麦芒扎得尽是花花搭搭的小红点儿。过麦秋,怕阴雨天,每天都是由院里把麦子盘到屋里,过后又将麦子盘到院里,盘来盘去,那份勤苦,过来人想都不愿意想。

        摊场的活适于有耐心的中老年,不适合青年,青年干不痛快。干完了又像什么都没干。歇也歇不了多会儿,总得要翻场。一行人持木杈一字排开,一个跟着一个,把摊开的麦子从一侧翻到另一侧。一回回翻过,抖松开,越是在中午,越是紧干。

        晒了一天,还没晒好,到晚上就要堆起来,苫上。苫麦用苫子和苇席。苫子是谷秸和麻筋打成的。秋天拣粗的谷秸选出来,叫“苫子秆儿”,打苫子时候,在场地两端各钉两个木橛,橛与橛距离大约两拳宽,纵着拉两道细绳,沿细绳铺麻筋,一回回放苫子秆,一根根用麻筋紧勒,绕个扣,终而成了平时捆着、用时打开的苫子。

    轧场

        轧场那天,所有能干活的几乎全来,如临一场决战。

        牲口要喂饱,打场用具要备齐,赶牲口、放轴的,要给送饭。知道把式辛苦,过去地主要管一顿烙饼摊鸡蛋。

        响晴的天,全体杈子上阵。麦子早晨摊开,隔一小时翻一次。经了足崩崩老阳儿晒,麦秸晒得嘎嘣嘎嘣响,白光闪耀,明晃晃刺眼。赤脚入里,麦秸烫脚。

        将近午时,轧场了。

        一盘碌碡,一犋牲口,加上放轴的和赶鞭的俩人,一个工作单元,叫作“一轴”。有条件的放三盘轴,差的放两盘轴。就像推碾子似的,一步压一步,转着圈轧。

        碌碡,选最粗的,一个五六百斤,像个老牛腰。

        最开始,人和牲口都特别累。挑起的麦秸两尺多高,特别暄,人和牲口走不动。赶鞭的“哦”、“哦”轰赶,放轴的斜挎大绳,拽着腰跟着转。暴土扬场,灰头土脸,啐出的唾沫,擤出的鼻涕,全是黑的。只剩挂尘土睫毛下的两只眼,还闪光。

        歇人不歇马。人累了,口渴,可以替换下来,喝喝水。拉碌碡的牲口,不能歇,一干到底。

        暄腾麦秸轧平了,就省劲了。中途用杈子挑两遍,抖一抖头遍粒。底下的受力小,把底下的翻上来,挑松了麦秸再轧,剩余麦粒再轧一遍,就轧得周全。

        估摸四个钟头,全轧透了,场头扒拉开麦秸看看。自己点点头,认为行了,该起场了。

        牵出牲口,卸了套,先拉出去打滚儿,解解乏,打两个响鼻,算给它解放了。大黑驴体壮膘肥,浑身油亮。黑家伙一见青草,就昂着头直叫。它先仰脖子,后撅尾巴,叫起来“儿——啊,儿——啊”吼半天,难以喝止的叫声比马的嘶鸣震耳朵。再渴也不能给牲口饮水,当时饮会炸肺!

        轧好了场,起场。

        起场是糙活,也要求细致。每一杈子,上下抖落,抖净麦粒。将麦秸挑成一堆。挑走麦秸,场上剩下一层麦粒。归拢麦粒,不可使竹扫帚,用杪扫帚。扫不动了,用撞扳子推。带两个矮木轱辘,伸出十数个大象牙似的长齿,像古代兵器滑车的抢杈,推麦秸最顶用,省了一杈杈跑。沙耙的形状虽像平耙,但耙子齿微翘,耙起来,齿尖不划地,用项为搂麦粒上的浮遮物。麦粒聚成堆,苫好,就等风儿了。

        搂走了麦秸,要打垛。盘算好麦秸数量,打好底子,最有经验的一个人站在垛中央,接应四面挑上来的麦秸,一杈杈的续,打匀、打圆。一层层加高,最终成俩仨人高、上大下小的圆垛。供垛的人,一边往上扬,一边清理垛身,使之成为美好造型。

    扬场

        扬场是一件技术活,除了把式,配备仨人:一人供料,二人打料。一组人员,都是干活能手。

        把式是主力,用簸箕扬。他经验十足,纵观了场地,扬一簸箕试试风向、风力,就定好主意往哪一边扬,该使用多大力。像诸葛亮借东风那般运筹。

        供料讲究手头准,扣上一锨正好大半簸箕,扬起来合适。

        把式侧过手接料,双手从左下腰间抡出去,腰、臂、腕,扭、抡、抖,一系列动作浑如一体,看不出间隔,姿势舒展,神情既庄严又自若,是一个农人技艺的完美展示。扬起的麦粒,在空中划出弧形,既澎湃又轻盈,像彩虹般美丽。微风穿透彩虹,带走碎壳、枯叶,干净麦粒自然落体,地上成了一,饱粒在前,瘪粒在后,麦糠、麦鱼儿各飘落一边。“臂参三昧妙,足附五云齐”,观摩诗境中人姿态,可否这般比拟?渐渐,麦增宽、增厚,像一条很美的晾脊大鱼,平静而卧。

        风是完成任务的中介,是必须借助的力量。没有风,扬上去的麦子整攀整落,等于白干,吹不走杂质。风一停,必撂下木锨和簸箕,静静等候风来。这时候,最能催醒人的意识:过去农人进庙烧香,为何祈求风调雨顺。得及时雨,庄稼长得穗大粒满;丰收的庄稼收回来,就需要风调。风遂人愿,轻轻吹着,人扬场不高不低,轻轻省省拿到了纯净粮食。

        打料使用杪扫帚,麦儿一边站一个人。他俩将帆布口袋或者麻袋底儿窝成三角,三角套头上,身上披麻袋。这么做,头部躲过了麦子雨袭击。在飞扬的麦舞中,把扬远了的麦粒归拢,把麦穗、麦鱼子分离,轰出去。麦子、麦鱼子、麦糠,了了分明。

        麦子扬场很脏很累,可是一档人,从未听得说脏说累,麦粒堆起的金山就是无限的喜悦。喜悦早将疲劳赶跑了。

        最后,大眼筛子筛麦穰子,细筛子筛麦鱼子。拿麦鱼子,又看把式手艺。会筛的,三五下,就能使麦鱼子在筛子上集中成小碗那么大一堆,一捧就干净了。

        打第二遍场,又一个轮回,程序同上。

        麦子打了两遍,已无挂碍。趁人力充足,顺手就把再垛起的麦秸垛封顶了。封顶,边摞麦秸边踩实,麦糠和泥,大铁锨往垛顶扬,大铁锨拍,摊大饼,抹一巴掌厚。麦糠俗称“阴阳瓦”,麦糠泥不裂口儿,下多大雨,斗笠型麦秸垛都不渗漏。保护好麦秸,也是一项产值,冬天当牲口饲料,春天供社员所需。当年盖土坯房,房顶压箔,垒墙、搭炕,压箔脱坯全是和滑秸泥。用滑秸由生产队长批条,向出纳交钱,保管员过秤,每百斤两三块钱。一星半点就不收钱了。因为大家需用,封顶就很仔细。远处看,场边耸着尖顶隆圆麦秸垛,像个大花盆。好看。

        这些全部完成,收拾家什入库。

    抢场

        麦季,叫“龙口夺粮”,雨水多。

        哪个麦季,都不会一帆风顺,都有抢场事情发生。

        老辈人曾经讲,过去麦收季节常遭雨袭,短则罢了,若一连几日不开天,牲口槽也长出了蘑菇,把农人愁坏了,用笊篱捞麦子,虽不经常,也不罕见。

        天有不测风云。麦子正午摊在场上,人们干得正欢,一阵狂风大作,传来几声闷雷。风是雨头,眼见西北空黑成了锅底,闪电舞着金龙,乌云像飞奔野马,卷过来。

        电闪雷鸣,场上人赶紧收拾!抢杈、木锨、大小撞板交错,人都带小跑。看场老爷爷,赶紧搬来了苫子。

        家里人知道遇上情况,撂下吃奶的孩子,撂下喂猪的泔水盆,门都不锁,一个个颠颠儿往场跑。

        刚降落的雨点稀,雨点大,落地摔开像铜钱儿。随后为风裹着的倾盆大雨。草帽被风刮跑了,雨衣被风撩开了,雨水直浇身体。湿衣服紧贴身上,头发打了绺儿,已无能力分辨出是雨水,还是汗水。

        为了夺粮,为了活口,庄稼人豁得出去。

        好在还算及时,麦粒未受到损害。

        抢过了场,雨还下,人们走不了,挤进了场房屋。几十口子人,没处坐。一个个站立。男人脱下褂子拧水,女人两手捋头发、揪开汗衫儿透风。男人馊汗味呛鼻子,女人体香味幽幽,香的、馊的,杂味充满了一屋。

        房檐流水,成了帘子。半桩小子禁不住屋子闷,挤门口看雨。“哇,下雹子啦!”一声呐喊,屋里人一惊,有的看,有的不看。蚕豆大冰雹,雨水里蹦高。

        倏地,一股凉气上身,湿身子起了鸡皮疙瘩。

        雨停了,个个水鸡子似地回家,街道已成河,河水飘着麦糠、麦鱼儿和麦秸秆,河上飞着“黑老妈儿”。

    麦场风情

        麦子上场忙碌、纠结,不假,但也不是无闲话可说。多少辈子传习,麦场延续麦场快活。

        麦子打好,装麻袋入囤,小伙儿来扛。一麻袋麦子二百斤重,两个年纪大的人抄手抬起,小伙子探身,其中一人耸一把,麻袋立于单肩,称“立肩”。若使重麻袋横亘脖颈,称为“卧肩”。小伙子可以单手扶,也可以不扶,麻袋稳稳而立,走起步来像唱歌一样轻松。这么棒小伙儿,姑娘心仪。说不准入了寒冬,那贴着艳红“囍”字的房舍,会是她嫁去的地方。

        场上净了下工,小伙子们比力气,抠磅、翻碌碡。赌抠磅,在磅盘蹲下身,脚尖踮起,两手抠磅底,看谁有力气能使磅换大砣。几个砣,往往指向千斤。赌翻碌碡,挑选像老牛腰那样的,五六百斤,看谁一努劲,将躺倒的碌碡竖起来。下巴颏啃着碌碡石,脖子青筋暴流,胳膊三角肌聚成了青蛙,屁股给力,大碌碡便竖了起来。精力充沛的青年,以这样方式增强体魄,以不枉自身庄稼人子孙。

        光溜溜场上打几个“二起脚”,拧几个“旋子”,来一圈倒立“蝎子爬”,翻几个跟头,侧肢甩一趟“纺车儿”。张三、王六、郑石头、翟大毛就此“习武”。

        嘿嘿,月光下麦场还是青年谈情说爱的净地呐!先问你见过月亮场么?那太诱人了。月亮从东坡树上露头,树枝还遮挡一些,只一小会儿,冰盘大一轮月悬于天际。月表亲亲蔼蔼,看得清晰,就觉得它离得近,迎上去能抱住它。月亮场好白啊,一地皎洁,让人不忍心踩。明月当空,银河恬淡,还有什么环境比得上这里圣洁、静谧?传来了笛声,一曲接着一曲,《五哥放羊》《三十里铺》《沂蒙山小调》《唱的幸福落满坡》《喜洋洋》,笛声悠扬,等着心上人到来,也说得上“吹箫引凤”吧……

        小东西凑热闹,自不一样。很多动力气招式他们不会,就滚铁环、抽“汉奸”(即陀螺),就支起架子摔跤,就在场上打滚儿,拍手唱儿歌:

        打、打、打蒙儿场,

        你放猪来我放羊……

        还有两个人玩的游戏,叫“背缸盖”。俩人背靠背倒勾胳膊,背起另一个离地,念一句,颠一下。头几句是共同念,轮流着颠:“大缸盖,小缸盖,胡萝卜缨腌咸菜。又好吃,又好卖,老牛打水——卧下……”念到此处,俩人蹲下,对白。一个问:“地下有什么?”答:“有井。”问:“井里有什么?”答:“有蛤蟆。”又问:“蛤蟆怎么叫唤?”共同学蛤蟆叫:“咕呱!”“咕呱!”俩人背靠扣手站起,重来一遍,还是一个仰身一个驮,轮流颠。

        有噶咕小子,轧场时混进场,捉弄赶鞭的。见赶鞭的往外手轰牲口,瞅准机会,提前喊:“谁是儿子”,等来恰是赶鞭的吆喝:“哦、哦”,孩儿们就乐,大人笑。见到铡麦根蹦出了青蛙,“我的,我的”,追着抢。

        看场老爷爷端着烟袋锅,蹲在场房门口台阶上,乐得合不拢嘴。一根艾蒿绳的青烟儿,拂着笑纹。

        老爷爷也爱传授气象知识,每每在“歇盼儿”时候,一一讲起。“早看东南,晚看西北”,“小龙斑不过三,大龙斑不过天”,“山戴帽,雨来到”,“晚霞没有雨,早霞不出门”,“水缸起裙,大雨淋淋”,“天上钩子云,地上雨淋淋”,“蚂蚁过道燕儿飞高,庄稼佬不信拔艾蒿”,“雹走老路”……一套一套。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老爷爷知识是从他爷爷那里得来的,他又传给下一辈。

        还要提及两样,一是参加打场的人,与其他处生产环节不一样,空身来,空身走,所有农具都寄放在场院,直到封场。二者,对于种子粮的处置,要单打单放,不能暴晒,要晾干,精心保存起来。

        (作者:董华,系北京房山坨里村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草木知己》《大地知道你的童年》《十里不同乡》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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