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同心同行】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谢冰心、吴文藻夫妇便是著名的作家与社会学教授。1951年,他们从日本归来,为新中国的文学与教育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从旧中国到新中国,两人都有一个立场、思想与感情的转变,这个转变,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与民主人士的休戚与共,体现了党对知识分子的团结、教育和改造。
在抗战时期的重庆,冰心、吴文藻就与周恩来有过接触。1940年,他们举家从昆明迁往重庆,老舍闻讯,即在中法比瑞同学会举行茶话会,欢迎冰心、吴文藻以及茅盾、巴金、徐迟等来渝作家。在渝的作家郭沫若、田汉、张西曼、冯乃超等七十余人出席。喝茶是重庆人的习惯,手中一杯清茶,纵论天下大事。欢迎茶会取圆桌方式,自由组合入座,许多人都是文中相见,见面却是不识其人,待自我介绍后,方拱手作揖,“久仰久仰”。冰心坐下来,身旁竟是阳翰笙,他们之前也未见过面,但阳翰笙认识冰心,便主动打了招呼,说是年轻时便读过她的《繁星》《超人》等。常驻曾家岩的周恩来也出席了茶话会,与大家互致问候。这是冰心、吴文藻第一次见到周恩来,晚年,冰心曾回忆到这次见面:
会开始不久,总理从郊外匆匆地赶来。他一进到会场,就像一道阳光射进阴暗的屋子里那样,里面的气氛顿然不同了,人们欢喜活跃起来了!总理和我们几个人热情地握过手,讲了一些欢迎的话。这些话我已记不清了,因为这位磁石般的人物,一下子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住了!只见他不论走到会场的哪一个角落,立刻就引起周围射来一双双钦佩的眼光,仰起一张张喜悦的笑脸。他是一股热流,一团火焰,给每个人以无限的光明和希望!这在当时雾都重庆的悲观、颓废、窒息的生活气氛之中,就像是一年难见几次的灿烂的阳光!(《周恩来总理——我所敬仰的伟大的共产党员》)
从日本回到北京后的冰心、吴文藻,开始穿上列宁服与中山装,出现在街头、商场、新华书店,他们挑了许多新书,抱回洋溢胡同的家里,如饥似渴地阅读。吴文藻对《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二卷这两本书特别看重,从中了解到许多闻所未闻的史料,对其中与社会学和哲学有关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井冈山的斗争》《实践论》《矛盾论》等读得最为仔细,思之再三。闲时,读些描写土地改革的文学作品,并用红的蓝的笔在上面划道道,女儿觉得纳闷,Daddy看小说怎么还划道道?又不是学术著作!吴文藻还读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他觉得这些书与社会学家的著作并不矛盾,并且可能推动社会学研究的发展。
在洋溢胡同的那个四合院里,海棠花在暖融融的春光里盛开,每天都有成群的蜜蜂恋着花枝,嗡嗡之音足可盛满院落。脱下冬装的两个女儿,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父母常常倚立窗口,望着她们背了书包走出院门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也就在这时,有关方面通知,周恩来总理要接见他们,这满庭芳的小院更是增添了欢乐。
隔天傍晚,在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总理在夫人邓颖超的陪同下,和他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总理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回来了,你们好呵!这“回来”二字,着实令冰心、吴文藻感到温暖。吴文藻坐在周恩来的旁边,向总理谈到自己的身世:原本就是教书的,抗战后到了重庆,误入仕途,又去了日本,本想很快就回来,但没有想到国内的局势……总理接过他的话,连声说,没有关系,革命不分先后,吴先生在日本也为我们党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并且称赞他“对革命是有贡献的”。总理的肯定令吴文藻感动,他择取要者,向总理汇报了战后日本的有关情况。
那次会见,总理还询问了谢、吴子女的情况以及对工作安排的想法。冰心告诉总理,儿子在清华大学建筑系学习,两个女儿都在读中学,总理就问,中学之后有什么打算,吴文藻告诉总理,大女儿想学历史,小女儿想学医。总理略做沉思,建议两个女儿学习外语,说,你们家的条件好,学习外语有好基础,新中国成立后,与许多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外事活动多,而外语人才奇缺,希望他们不仅为国家培养建设大厦的人才,还要为国家培养与外国人打交道的人才,并叮嘱,请你们与孩子们商量一下。此后,两个孩子都按总理的希望,报考大学时选择了外语专业,后来又在大学任教,为新中国培养了许多外语人才。
总理在这次会见中,还征求了冰心和吴文藻对工作安排的意见。吴文藻在回国之前,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自己能为新中国做哪一些工作?吴文藻对印度的情况熟悉,如果能将自己派到印度,可以发挥作用;如果不去印度,则可回到学校教书,这是他的本意。1953年10月,吴文藻接受了新安排,到刚成立不久的中央民族学院工作。
1953年九十月间,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全国各地知名作家、艺术家聚集北京,共享盛会,冰心也出席会议。会议代表几百号人,她只与为大会做报告的郭沫若、茅盾有过交往,报告中的用语、词汇也大都陌生,比如“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比如文学创作是共产党领导的事业,文学事业与党的事业是齿轮与螺丝钉的关系,还有描写英雄人物等。报告中论述文学艺术的成就,一是讲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二是讲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指引,这个她闹不清楚,悄悄跑到书店买了一本《讲话》来读,边读边反思自己过去的写作生涯,书中对人性论的批判,对她启发教育极大。会议十几天,冰心住会,天天与新的面孔与新的观念打交道,也觉得蛮有意思。不少场合,当有人介绍到冰心时,就有人说读过她的作品,甚至有人说是她的“小读者”,这让她意外。感受最深的是,共产党对文学艺术的关心与重视,毛泽东讲话,周恩来做政治报告,刘少奇、朱德、陈毅等抽出时间来接见大会的代表,并且在一起照相。冰心是有经历的人,她心里清楚,北洋政府自不必说,国民党也不会这样,欧美的政党领袖最多是竞选时拉拢名演员造势投票。共产党为何如此重视作家与艺术家?作为其中的一员,她感受被器重的骄傲与自豪,但也有很大的精神压力。在这次大会上,冰心被选为中国文学艺术界第二届全国委员会委员,同时参加了全国文协会员代表大会。她的名字、她的发言,出现在大会简报上,出现在各大报的名单中。消失了多年的女作家冰心,在北京“浮出了水面”,并且是以大会亮相的“华丽转身”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香港《大公报》以北京专讯的方式,首发署名耕野的报道《女作家谢冰心回到了北京》,立即在海外引起反响。经由丁玲、老舍介绍,冰心加入全国文协,并在文协儿童文学组担任组长。此时的冰心,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投入与描写新生活,描写新中国儿童生活的中篇小说《陶奇的暑期日记》是她归来之后出版的第一部新作品。
1954年6月,冰心、吴文藻一道参加了新中国第一部宪法草案的座谈讨论。吴文藻首先注意到总纲所规定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他认为,这就表明新中国不是单一民族国家,而是多民族国家,同时也表明多民族所构成的国家不是分裂的而是统一的。宪法主张,多民族国家是建立在自由平等的民族关系之上的,因此这个国家可以说是一个自由平等的民族大家庭。这时,吴文藻在民族学院承担着培养年轻学者与教学的任务,作为教研室主任,组织民族问题与民族学的教学,帮助青年教师修改讲稿、为充实丰富民族志的教学内容,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民族学教研室,青年教师是一线教学主体,他们对自己研究的某一民族有较丰富的专业知识,但有的人在综合能力及视野方面可能较为欠缺,吴文藻便站在理论的高度与学术的视野上,在资料的综合与使用上,指导年轻的教师们。同时,他自己重点研究讲授的是藏族,完成了简介式的《中国少数民族》(英文稿)的编写。1957年2月,早春的季节,吴文藻接到正式通知,他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表明了共产党与人民政府对他的信任与尊重。
冰心在国内刚刚“浮出水面”,便频频被派往国外访问,开始活跃在国际舞台上,执行重要的政治与外交任务。1955年,冰心两次被派往印度,出席在新德里召开的亚洲团结会议,并对印度进行友好访问。之后又接受了新任务,参加以李德全为团长的中国妇女代表团,前往洛桑出席世界母亲大会,并访问瑞士、法国、苏联、捷克。8月又出现在中国代表团中间,出席日本禁止原子弹和氢弹世界大会。此前的1954年底,冰心还回到故乡福建参观访问,长达一月余。这段时间,冰心创作了大量文章,描写新的生活,表现新中国的美好形象。不久之后,她的代表作《小橘灯》在《中国少年报》上发表,为她赢得了新中国青少年的喜爱。
(作者:王炳根,系福建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冰心文学馆首任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