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博物馆在各地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这一切都是基于社会和公众对于博物馆的认知和需求,这是推动中国博物馆建设与发展的重要力量。
就认知层面而言,现状也反映出了很多问题。例如公众对于博物馆的认知还只是停留在走进去看一看,仅此而已,并没有形成一种文化的依赖,也没有形成不断走进去的自觉,还没有把它看成是自己所在城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近年来在博物馆建设热潮中又出现了“数字博物馆”的问题,关联的是基于互联网的云展览等。在一些舆论的误导下,人们感觉实体博物馆朝不保夕,很快就会被数字博物馆所替代。
2020年以来受到疫情的影响,数字博物馆的呼声越来越高。实际上在没有疫情之前,基于数字化的发展,近年来好多人已经在谈数字博物馆和博物馆数字化的问题,却少有人去好好研究“数字博物馆”的核心在哪里、问题在哪里。更有人说随着技术的发展,数字博物馆、云上观展等要取代实体的博物馆。果真如此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相信全世界建设博物馆的速度会放慢,甚至可能终止。但事实上,建设博物馆的热情在各国都很高,而且新的博物馆越建越大,越建越美,博物馆在城市中越来越显现出它的重要性;而在乡村,利用文化资源来建设乡村博物馆以推动乡村振兴,也成为社会的期待。那么数字博物馆有没有可能取代实体建筑的博物馆?答案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实体博物馆不可替代。
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的发展确实是日新月异,直接影响到整个社会的发展和每个人的生活。有些传统行业可能在影响下消失,而有些却相向而行。正如同100多年前摄影技术诞生后,很多人预言绘画要消失,结果这100多年间不仅绘画与摄影并行发展,而且摄影还成为绘画收集图像资料的一种工具和方法。如今,数字化的云空间和博物馆的物理空间同时存在,却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空间和两种存在方式。所谓的“数字博物馆”或云上展览,目前大多数基本上是一种概念,或是基础性的图像展示;与博物馆的关系只是基于博物馆藏品的图像传达,或者是模拟博物馆的展览。
博物馆的展览是实体藏品的展示,包含有材质、年轮、工艺、过程等具体的信息。尤其是对于历史文物来说,仅仅靠图片是不能获得完整的历史和艺术信息的。而作为展出空间,尽管数字化的模拟很逼真,然而,那也只是模拟而已。空间,只有置身其中才能获得多方面的感受。博物馆的空间不仅是三维,还有空间中各种陈列的相互关系,尤其是在博物馆的物理空间之外,还有很多关联的内容,包括透过窗外的自然与历史遗迹,窗外自然光进入到展厅所改变的物理空间中与展品之间的关系,而且一年四季和一天中的不同时间,都有着不同的表现。重要的是那散发着历史和艺术气息的感觉是用数字化技术手段模拟不出来的。
数字化的时代,包括博物馆在内的很多传统行业都不可能完全拒绝数字技术、拒绝屏幕。数字技术可以在博物馆中辅助展陈、提升教育、带动推广等,其中3D扫描可以帮助文物复制,数字化技术还可以提升书画的复制水平,等等。可是,现代化的复制技术可以达到逼真的皮毛,却不能深入核心,所以,这就不能说复制品可以替代博物馆中的实物,更不能说能够复制的“数字博物馆”可以替代绝无仅有、各不相同的实体博物馆。
面对疫情,各种线上的展览作为一种权宜之计,弥补了博物馆关门的空白,也让很多宅在家里的人获得了与博物馆的关联。但不能把这种关联看成是一种常态或一种必然。网上看到的不能替代博物馆中所见,这就是疫情期间巴黎的商场、机场等公共服务机构依然开放,而博物馆却关门、引发了巴黎公众不满的原因。对很多人来说,商场、机场可以不开,但博物馆一定要开。不管你在博物馆搞什么花样,怎么做“沉浸式”,怎么搞“声光电”,怎么采纳新技术,说一千道一万,人们还是要去博物馆看《蒙娜丽莎》《向日葵》《清明上河图》。
科技的植入能改变博物馆的古板形象吗?声光电、数字化又是否给博物馆带来了额外的负担?博物馆管理者的初衷是想通过“新”来吸引眼球,用新技术和更多的屏幕来显示独特性,结果一哄而上,反而形成了新的“千馆一面”。更有甚者提出了“智慧博物馆”和打造“云端”主阵地的狂想,把一些博物馆打造成类似“科技馆”的感觉,却忽视了博物馆的基本价值观。很多博物馆几年前花了很多钱搞了新花样,几年之后,设备老化,技术更新,却跟不上变化,难以应对出现的问题,因此很多场馆中的电子设备不能正常运转,显示屏不亮,表现出了科技化后的尴尬。因为当初布展有很多的预算,而开馆之后在日常经费中就缺少更新的费用支持。如此,正好像传呼机在模拟时代的“新”,成了数字时代的“旧”。现在传呼机已经不见踪影,成了博物馆中的展品。科技在不断更新换代,而博物馆还在那里。
(作者:陈履生,系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