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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1年01月15日 星期五

    不一样的雨声

    作者:王鼎钧 《光明日报》( 2021年01月15日 15版)

        【闲思杂录】

        读《京都听雨》,触发灵感。

        我也曾山中听雨。“山是脱离社会最大的一堆土”(许达然语),这堆土确实太大了,如果换成平面,那就给地球增加了很多面积。山高,雨声也嘈杂喧嚣,千军万马,怀疑小小山村浮了起来。流到江里河里,千里万里,雨声变奏为波浪声,一条一条小河汇成大河,河流纵横交叉,滋润大地。最后入海,千年万年,雨声合奏为涛声。小小雨点,大大神通。

        也曾湖心听雨。湖是流水的中继站,大海的派出所,雨直接落进去,走快捷通道。江中行船遇雨,不如湖中游船遇雨,更不如趁着天下雨,租一只小船进去,仿佛约会了雨。每一颗水珠都是一个小精灵,很想和它们对话,问它们从哪里来,可能我在山中听过你,在江中遇过你,在湖中约了你。下吧,尽管任性吧,湖面完全敞开欢迎你,到了湖也算是到了家。

        雨点沉默,专心在空中舞动,在水面跳跃,这才想起它们是音符,音乐是不说话的。它们在小船的顶篷敲鼓,在甲板上拍板,在湖水中拨弦,只要它脚尖一点,随处都是乐器。音乐不过是声音有长短轻重高低快慢,留得残荷听雨声,留得梧桐听雨声,留得孤篷听雨声,留得西湖听雨声。最后的呼吁:你只有一个地球,留得地球听雨声。

        也曾在干旱的土地上听雨。历史上有三年不下雨的旱灾,有五年不下雨的旱灾,河干涸了,山崩坍了,人怎么活!我很幸运,没见过。我见过由春天到夏天都不下雨,庄稼死了,地面出现裂纹,叫龟裂,“龟”是个多音字,跟那个缩在甲壳里的动物有分别。可是我看到一种解释,说龟裂就是裂纹像乌龟的背壳,我喜欢这个解释。天气太热,龟裂的地面温度很高,脚底板踩上去咬牙切齿,寸草不生,连只蚂蚁也看不见。我有这个经验,你没有,这是你的幸运。

        如今老天爷忽然下雨了,而且是倾盆大雨,冷冷的雨点落在滚烫的土地上噼啪响,水蒸气往上冒,好像爆炸生烟,加上一声雷,也不知这是谁跟谁的战争。裂纹立刻把雨水喝干,面不改色。我听过那样的雨声,那是救命的声音,也是要命的声音。那是我愿意记住的声音,也是我愿意忘记的声音。平时那些求雨的人一起跑出来对天跪拜,人人嘴唇干裂,两眼红肿,接受雨水治疗。没人怕雷,雷声亲切,人人都想拥抱那雷,不相信那是上天震怒,如果震怒,也是鞭打那没有早点治水行雨的龙。

        听雨,想象各种没听过的雨声。沙漠的雨声,书本上说沙漠偶尔也下大雨,沙粒会产生回声吗?黄冈竹楼的雨声,整座小楼好像一架管风琴,太吵了吧?夜半雨声到客船,那又是怎样的一首诗?听说雨声催眠,有人写了雨声安眠曲。我听雨,睡不着。

        (作者:王鼎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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