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史·文学传》说,辽起松漠,礼文之事固所未遑,但其风气刚劲,“然二百年之业,非数君子为之综理,则后世恶所考述哉”。说明辽代文事逐步成为社会统治的重要内容,显现出风气刚劲的独特风致,体现在审美取向方面,既质实有物、美善一体,又多元异质、繁彩纷呈。
通览陈述编《全辽文》,共计出现了91处“美”字,不论是简洁有力的口语记录,还是数量繁多的墓志铭文,或是间杂而现的诏谕、官告,“美”风流泻,探究其内涵,一定会对辽文审美取向分析有所裨益。
政论文以持守平和为“美”,突出儒家“和为贵”的思想。《遣王永言赐高丽王诏》讲“再论盟约,永卜欢和,其诸道兵马等,优给蠲免赋调,并已放还本部,夫何眇躬,成此美事”。渴望辽、高丽永世修好。《以致宋帝书》云“时遣使轺,封圻殊两国之名,方册纪一家之美”。虽有疆土之别,却以“方册纪一家”为尚。《遣李逢辰如高丽贺生辰诏》言“载惟施设,允协便宜,向遣使人,远驰捷奏,永言归美,良用慰怀”。“归”意鲜明。
辽文还以为君者及时完善自身、不断建功立业为“美”。《上景宗谏猎书》说“昔唐高祖好猎,苏世长言,不满十旬,未足为乐,高祖即日罢,史称其美。伏念圣祖创业艰难,修德布政,宵旰不懈。穆宗逞无厌之欲,不恤国事,天下愁怨。陛下继统,海内翕然,望中兴之治”。拳拳衷心可见。《圣宗皇帝哀册》说“既比崇于功业,故可得而揄扬。先皇帝位缵六朝,君临四纪,乃圣乃神,尽善尽美”。倾向功业的善美结合。
“述其功美”是辽碑铭文的主要职能。《张绩墓志铭》说“伏闻梁选所序,志谓纪其年代,释名所载,铭者述其功美,盖士君子生而有行实,身后不可以弗显,死而有寿数,葬前不可以弗纪;又曰,君子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称,则志铭之义,可得而详为”。但辽人对功业的认识更为丰富,不惟传统的开疆拓土、封侯拜爵,而是将世俗化追求与道德自我完善有机统一,体现出以“美”统摄一切人生追求的审美取向。
《耶律琮神道碑》言“诚为命世之符,加以富而好礼,贵而不骄,两途俱美”。追逐富贵并著固然为好,但能“富而好礼,贵而不骄”才“两途俱美”。《盘山甘泉寺新创净光佛塔记》说“况州主司徒,牧民廉洁,作国忠贞,早扬去兽之谣,复著还珠之美”,在忠贞报国基础上侧重个体道德之美。《王悦墓志铭》以“出征入辅,纬武经文,爰静爰清,美矣盛矣”来称赞其祖父,把清静无为与文武之道结合起来,表明在人物的品鉴方面,辽人有着更加丰富的认识。
人物颂扬以履践儒家仁民爱物、忠孝观念为“美”。《刘日泳墓志铭》说“公乃将军之长子也”,“护黎民以无伤,御一郡而能守”,“疲民颂美”“唯忠唯孝”。《史洵直墓志铭》说“文行言政,士之善也,摽于鲁语;富贵寿康,人之福也,载在周书。有一于兹,犹为美矣”“公立身行道,尽善尽美”。显现人生追求的善美相宜。《王裕墓志铭》说“公卓卓英风,汪汪轨度,蕴韬略,运枢奇。虽颜闵之诗书,良平之智计,无以过也,加以重分,又轻货财,美风仪,善言典,务于赈恤,执于谦恭。不以声色回其心,不以利赂汙其行”。把守轨度、多谋略、饱诗书、轻财货、善言辞当作为官者的优秀品质。
辽文直言人生发展的多元性。《马直温妻张馆墓志铭》说“祖讳俨,赠太子少傅,学该才美,冠映今古”“渔阳山水,自古清秀,乐时娱燕,斯于偕老,岂不美欤”。以追逐学业深厚、依偎山水、分享天伦为“美”。《耿知新墓志铭》说“其为人也,美姿容,有机略,当代绝伦”,突出男性姿容卓荦的凤仪之美。
辽文还提出了“厥美”的人生目标,《王泽墓志铭》说:“纲恭闻学富乎盛文,志惇乎盛德,器成乎盛业,身享乎盛名。其来也,际熙宸,摅伟量,步骤华涂,赞襄丕御,昭然焕然,君善偁而臣功著。其往也,贻懿范,蔼清芬,晔煜良史,绵联景彝,广矣大矣,勋阀高而庆嗣长。盖知乎世挺其人,时推厥美者哉。”将“学富、志惇、器成、盛名”皆称为“厥美”,赋予了传统理想人格新的内涵。
辽文对于女性的称颂较男性更加丰赡。一是容颜之美与品德之美高度融合,不惟风姿绰约、美艳流播。《赵德钧妻赠秦国夫人种氏墓志铭并序》云“夫人玉性含贞,兰仪擢秀,为女以贤著,为妇以孝闻。至于衽席辅佐之勤,闺门训诲之道,二南美化”。《耿延毅妻耶律氏墓志铭》说“夫人则宋国太夫人之所长嫡也,宣徽太尉之贤姊也。宽明而智,通惠而辨;德行芬芳,秀芝兰于一室;容华丽美,厅桃李于三春”。二是侧重对贤德的美化,恭顺守礼、孝敬平和、勤俭持家等,所谓传统美德集大成之“盛美”。《耿延毅妻耶律氏墓志铭》说“人世之贤姬,邦之淑媛;四德兼备,二物安和。居在帘帷,以礼法自持;接于宗族,以柔顺相牧;长姒雉娣,每推谦抑之风;女获男臧,不识愠励之色”,因此才“故命非才,式扬盛美”。《史洵直墓志铭》说其妻“在室有淑善之名,既笄适公,质性仁和,德履纯厚敬爱,内外姻族,咸致雍睦,人虽顺忤,喜怒不形于色,首饰无珠玉之美”。
对佛事生活的反映是辽文的重要内容,包括对寺院环境及功能的描绘,对佛像造像刻画的展示,对高僧生平的叙述,对佛学要旨的称颂,对建塔造幢之举意义的记述等,体现出善美相融、儒佛一体的审美取向。
寺院环境描绘以幽静、明丽和人与物和谐共处为“美”。《重修范阳白带山云居寺碑》说“东北方之美者,有若燕山。燕山之殊胜者,有若云居寺。寺之东一里有高峰……梵文泉兴,岩穴鳞次。嘉木荫蘙于万壑,磴道曲盘于半空”。《易州太宁山净觉寺碑铭》曰“大队无尘,泉石洁而清,草木香而异;腾猿驯兽,人狎不惊,太宁之美,其实有焉”,尽显宁静祥和之状。
佛像造型刻绘以突出法相庄严、神妙莫测、造化无迹为“美”。《洪福寺碑》说“大矣哉,恭维佛之性也。希希兮,夷夷兮,堪凝然而体不可窥,美矣夫以谓佛之相也”,显现“披美于众善,头叙于多功”之神奇。
佛教僧侣以精研佛学、行善四方、教化众生为“美”。《法均大师遗行碑铭》说法均大师“虽行在毗尼,而志尚达摩。因负笈寻师,不解衣者多岁。为攻坚木,切救头然,以致名数相应。税金吼石等论,宗旨明白,义类条贯。其破邪则龙象之蹴踏,其辩正则师子之哮吼。主盟后进,凡十数年……大惧其美之弗传”。《六聘山天开寺忏悔上人坟塔记》说上人“所度白黑四众二十余万”,功德无量,赢得了“则高山仰止之咏,不独美其前人,乃知名教之兴,师道尊重”的评价。
建塔造幢之文分为两种,一类强调寺院功能,以方便信众膜拜、修持为美,《易州善兴寺经幢记》说“伏以祈恩求福,供养为先;破暗显明,其功第一。而又五香净德,真实精进之门,六事殊熏,莫越焚修之法。是以邑众等特开喜舍,美利自他,同生欢喜之心,共植菩提之种”。一类显示造塔立幢的价值,以示后人、垂不朽为美,《师哲为父造幢记》记载“(建幢)礼也,今复建法幢,用之美,示其来裔之人,而垂不朽者哉”。
综上所述,辽文中的美趣无处不在,而儒家传统道德之美始终是其核心。
(作者:温斌,系包头师范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