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8岁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导演专业,5年后毕业留校,任教于导演系,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至今已经60年了。回顾这些年来不断发展着的新中国电影艺术教育,我尤其感到,艺术人才,尤其是电影导演人才,成才的关键在于“因材施教”的广泛实践。只有针对人才的不同特征,在实践中获得真知,才能很好地补足每一类人才的短板,使其成为一名全面而成熟的电影导演。
北京电影学院开展导演教育,最早是在1956年,当时北京电影学院导演教育的特征是遵从“苏联模式”的分科教学和精英培养,所招收来的导演系的学生,大多经历过系统完整的中小学教育,在文化水平上可以说是当时中国顶尖的水平,但相对缺乏的是对社会的认知,因此对于这批学生的教育,主要以引导他们通过实践来认识社会、走向社会为主。当时在导演教学中,讲授与实习各占50%,让学生全面学习剧作、表演和导演技能;摄制实习使用黑白胶片拍摄纪录片、默片和毕业短片,并让他们在制片厂一线经历大量实际历练。按照苏联专家的话说:“国家在学校培养一个电影导演上花的钱,相当于培养一个飞行员。”由此培养出的“第三代”和“第四代”中国电影导演,如郑洞天、张暖昕、李前宽等,也在日后撑起了上世纪80到90年代初中国电影最蓬勃发展的时期,拍出了包括《城南旧事》《开国大典》《大决战》等一系列经典的电影作品。
改革开放之后,1978年北京电影学院招收了10年停滞后的第一批新生。在28名的导演系新生中,除了两名应届高中生外,其他都来自农民、工人、警察、护士、教师、售货员等职业。因为时代的原因,这批学生大部分只有初中文化学历,基础教育和知识系统都不完备,但是却有着历届学生所没有的社会生活、劳动生产、家庭命运坎坷等丰富阅历。因此,在那一时期,北京电影学院对他们的教育方式是通过专业课程补齐知识的短板,同时通过大量观看电影作品(俗称“拉片”)的方式来提升他们对电影艺术的感觉。“78班”在学院的4年中,除每周两次在大食堂改装的放映厅看4部影片外,根据课程安排,还不时到电影资料馆、电影洗印厂看片;周末、课余更是有无数的“内部参考片”在电影家协会、各大学和单位观摩。学生们废寝忘食地痴迷于看片、议片、学片,常常带着一个馒头和咸菜,进入放映厅直至深夜;为了混进“内参片”的礼堂,美术系学生“画”的足以乱真的假票,还多次被发现。在这些学生中,中国电影“第五代”横空出世,在走出校门一两年内,就佳作频出,各地获奖,成为上世纪90年代世界电影节、知识界“中国电影热潮”的主力军。
1985—1997年期间,北京电影学院进一步改革、完善了导演教学的规范,这一时期的电影导演教育中,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在改革开放的市场大潮中,让导演学子们在刚出校门时,甚至在校期间能够参与到一线电影制作之中。执导短片到长片,是一个电影导演成才的关键阶段,过去学校教育不承担这一工作,学生需要自己到社会,到影视制作业中去“摸爬滚打”。因此,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北京电影学院在政府的支持下,开办了“青年电影制片厂”学校,让在校师生们得到创作实践机会。
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北京电影学院也在不断扩大着教学层次,探索着新时期电影艺术教育的方式。今天,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们大都经历了完整系统的基础教育,同时也通过艺考的训练具备了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素养。但这样的学生由于大多是独生子女,在考学过程中的生活比较“三点一线”,因而相对于电影导演的成才标准而言,容易在人文素养上有所缺失,导致在创作时视野狭窄,缺乏对广阔世界和家国情怀的充分了解而陷入个人的小情调中。所以在这一时期,我们对于电影导演的教育会更偏重于通过综合性的课程,进行影视制作的通识教育,甚至是人文素养方面的通识教育。同时通过实践来提升学生的形象感悟力、艺术构思力和创作执行力,创造学生丰富自我、开掘自我的环境,让学生在自身的完善和发展中成才。
回顾半个多世纪的教学经历与经验,使我深感幸福与激动。我为能从事这一令人欣喜、愉快,极具创造性和乐趣的职业而高兴;为目睹、陪伴着一代代青年电影人起步、坎坷、辉煌而幸福;更为遇到了这个变化万千、充满机遇的新时代而振奋。
(作者:谢飞,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教授、北京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