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象山

我们是海洋生物的亲族

象山渔港

渔民们直接把船停在了陆地上

那么密集的住宅小区

围着海港而建，它们是船和海浪

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我在高高的桅杆上

看到儿时的炊烟，蓝色天幕下

迎风飘扬的旗帜，列队成阵

使我想起孩提时代

屋后园那一片遮天蔽日的紫桐花

中午时分，我带着母亲来看海

喧嚣的海水平静下来

仿佛它们都是母亲的孩子

路灯光照耀着母亲的背影

也照耀着故乡平畴万顷的田野

八十岁的父亲，紫檀木拐杖

使我想起往事

我想把这一片海

拉到床头来作枕

抬头仰望，天上明月消遁

此刻，母亲就是象山

她从长满桂花的

山坳出发，启明星

一直照耀着她

我用练习了半个多世纪的方言

叫母亲出门来看海

汽车向东奔跑了三个半小时

每经过一个隧道

母亲就在车上喊一声

又一个山洞，这山洞好长

我说，海就藏在这无数个山洞后面

我想起我的外祖父名叫海滨

母亲一辈子不食鱼虾

想必我们都是海洋生物的亲族

深红的铁打造成无数双海鹰的翅膀

年轻时，母亲居住在大山深处

年长时，她随父亲迁居平原

后来，我外出谋生，母亲和父亲

守着老家屋顶那一片紫色的星空

三月，紫云英翻腾着田泥

春天生动而饱满

那时候交通不便

我们在田间播种、插秧、侃大山

也偶尔挽着裤管在田埂上谈论大海

在重重山峦的那一边

象山人用越州青瓷驯化野生鱼类

象山人在鱼拓上印刷五彩的梦

他们把鲨鱼的骨骼拆装、重组

在山脚下建馆立舍

展示赶海人的丰收和愿景

石浦人把海神庙种在山顶

我拉着母亲的手

穿过石浦镇潮起潮落的街巷

大海有些旧了

象山人一直在用歌声和目光

打磨海，这块祖传的宝石

月光落在沙滩上

像深秋飘满院落的金黄色树叶

父亲拄着拐杖

来到大海跟前

要我拍一张他和大海的合影

当年，他去建德砍柴烧炭

在用砖石垒成的祭台前祭拜山神

如今这祭拜海神的仪式

仿佛就是从当年的山上搬来

打开半岛酒店的窗帘

也就打开了后半辈子的东海

母亲和大海、石浦和浦江

我想，这两者之间

一定有隐秘的内在联系

我和父亲从小耕种的地方

曾经是大海的底部

抑或是某一颗陨星的表面

石浦人把海神庙种在山顶

邀请我上山

我在山上看到了虚无

看到了怀抱着大海的山脉

粗壮如虬枝盘曲的香樟树

我想，如果我从这里走向未来

象山一定会像山一样跟随着我

开渔节的观摩券已被剪去一角

万船齐发，海水溅湿了央视屏幕

天宽地阔的新时代徐徐开启

诗人若凡偷拍了我和大海的背影

在铜瓦门大桥眺望渔港

人类居住的地方都被镀上了红色

此刻，我希望自己被大海放生

　　（作者：吴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