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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9月02日 星期三

    “翻译腔”是不好的文风吗

    作者:本报记者 陈 雪 《光明日报》( 2020年09月02日 13版)

        【热点观察】

        今年浙江省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引发多个维度的讨论。一个重要角度就是“文风”。文风无小事。许多人指出《生活在树上》“不好好说话”“像拙劣的翻译”,是学术论文里的“翻译腔”传染到了高中生的文章里。其实,“翻译腔”并不是新出现的现象,多年来,著作、译著、论文中确实存在大量晦涩难懂的语言。

        那么,所谓的“翻译腔”究竟是什么?“翻译腔”真的是不好的文风吗?

    什么是“翻译腔”

        “与秩序的落差、错位想来不能为越矩的行为张本。”“从家庭与社会角度一觇的自我有偏狭过时的成分。”——《生活在树上》一文公布后,用词及语言风格引发了许多争议,赞同者认为作者阅读面广,文章论题有深度;批评者则指出文章生僻字过多,语言佶屈聱牙。

        “这篇文章语言晦涩,有些句子不通,像是拙劣的翻译,的确在有意显示‘理论性’。现在有些专业人士的学术论文也有类似的毛病,不好好说话,我称之为‘翻译腔’。这是不好的文风,现在传染到高中生这里了。”8月5日,教育部聘中小学语文教材总主编温儒敏在个人微博上对《生活在树上》一文发表评论,他认为“作者有一些理论思考,知识面较广”,同时也指出该文的文风存在“翻译腔”的问题。

        “侠客岛”评论道:“这几十年中国引进了不少西方学术著作,但西语的表达和汉语的表达间缺乏转换,直译的结果就是逐步形成了‘译著体’。”

        “翻译腔”究竟是什么?不久前,作家文珍在《外行谈翻译腔与文学翻译》一文中写道:“在我的理解里,一开始以为就是对一种多用欧式长句和倒装句式的中文写作方式的客观描述。”网友也总结过“翻译腔”的“几宗罪”:省略主语、定语和修饰语太多、多用倒装句、大量使用“生活”“灵魂”“意义”等抽象词汇。

        随着人们对浙江高考作文的关注,浙江作文教辅书《高考作文实战实训》一书也走进大众视野。网友指出,书中范文与《生活在树上》风格类似,比如大量引用西方哲学典故,语言抽象晦涩,句式复杂。

    “翻译腔”也分低级和高级

        “不能因为怕‘翻译腔’就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泼出去。”“翻译腔”被频频点名后,上海外国语大学高翻学院副院长吴刚表达了一种担忧,他认为所谓的“翻译腔”是一个复杂的、多层面的问题,不能简单地否定。

        吴刚认为,从专业的翻译研究来看,“翻译腔”涉及两个层面:一种是译者还没有掌握语言转换的基本技巧,这时的“翻译腔”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但还有一种高级的“翻译腔”,体现的是对新的语言表达形式、新的思维方式的接纳以及对文化融合的追求。

        著名翻译家许渊冲曾对比过《红与黑》的两种译法:

        “这种劳动(把碎铁打成钉)看上去如此艰苦,却是头一次深入到把法国和瑞士分开的这一带山区里来的旅行者最感到惊奇的劳动之一。”

        “这种粗活看来非常艰苦,头一回从瑞士翻山越岭到法国来的游客,见了不免大惊小怪。”

        显然,第一种是我们如今常见的低级的“翻译腔”,这类语言为读者阅读设置了许多障碍。“读几页就放弃了”,许多人正是因为佶屈聱牙的翻译语言而放弃阅读。译者翟鹏霄告诉记者,在英国小说《金色笔记》的中文版中,她找出了译文中15处错误,很多是因译者没有搞清楚原文意思造成的。

        低级的“翻译腔”应当批评。那么,什么是高级的“翻译腔”?莎士比亚的某部剧中有“为某事画上一个句号”的表达,著名翻译家方平初译时,汉语中还没有这种表达,因为怕人家说他有“翻译腔”,于是翻成了“让某事告了一个段落”,但后来“为某事画上一个句号”这种说法逐渐被汉语接纳。方平曾说,若有机会重译一定要改过来,照着原文直译。

        “一些读者铁了心要把‘翻译腔’消除净尽,其实对于那些文体意识强的外国语言大师来说,‘翻译腔’恰恰是最能保留其语言价值和魅力的一种翻译方式。”吴刚介绍说,“近年来,我接触到的不少译者,越来越尊重原文的形式,而不是一味追求‘地道’的汉语表达。陌生化的异域表达不仅带给我们新的观察角度,也大大丰富了我们民族的语汇。”

    写作还是要“好好说话,说自己的话”

        “近些年,我们的学术论文也有一些‘学术八股文’的现象,如今传染到了学生的文章里。”《世界文学》主编高兴说,《生活在树上》一文涉及很多哲学、文学知识,视野很开阔,高中生有这样的知识面是非常让人惊讶的,但是此文的语言表达不值得推荐。

        北京市丰台二中特级教师陈维贤认为,该文有突出的特点,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从网上的相关信息来看,浙江高考优秀作文存在类似语言问题,这应该引人深思”。

        “我参加了一些中小学征文评选,发现很多孩子在说大人话,而且是假大空的大人话,这篇作文的语言不是讲大人话,是没有化为自己的语言。”高兴在这篇作文中看到了一种混杂影响的痕迹,“其实,我们都在‘翻译腔’的影响下,只是我们知道应该控制在什么程度上,我看到了语言中这些混杂的影响,盖过了自我。”

        高兴介绍说,从历史的脉络看,一个世纪以来,我们都处在“翻译腔”的影响之中,五四以来,白话文革命很大一部分借助于“横向移植”,把异域的东西翻译到汉语中来,“翻译腔”也就产生了。胡适那一代引用异域语言给古老的汉语带来新的生命力,我们看鲁迅写作,他的个人风格非常鲜明,其实“翻译腔”给他造成过很大影响,但他在吸收融合后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其实,当代的写作者都是先模仿他人,然后才慢慢形成自己的语言风格。

        “没有影响就没有文学史,关键是怎样在影响中形成你自己的表达风格。”高兴说,“我还是推荐我们的青少年用自己的语言来说话,希望大家好好说话,说自己的话。”

        “欧而不化”与“欧而能化”是鉴别“翻译腔”好坏的重要标准。吴刚介绍,有翻译研究学者将“翻译腔”区分为“善性”和“恶性”两面,“恶性欧化”就是写出不中不西的语句,使汉语不通、不简、不洁。“善性欧化”则借鉴外语的表达方式,使汉语越发精密准确。事实上,从文学和翻译的角度看,“翻译腔”并不是一个对与错、是与否的判断题,而是一个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分析题。

        文风无小事,从一篇作文到一种文风,无论是“翻译腔”还是“学术腔”,都是值得人们持续深入讨论的话题。

        (本报记者 陈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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