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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26日 星期三

    莫言:做一个“晚熟的人”

    作者:本报记者 陈海波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26日 13版)

        莫言。光明图片

        【走近文艺家】

        作家艺术家过早地成熟了、定型了,创作之路也就走到了终点。面对“诺奖魔咒”,八年来,他一直坚持创作,希望自己晚熟,使自己艺术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更长久。

        最近,65岁的莫言出现在了网络直播里,与网友互动,“发福利”“抽奖”……弹幕里不时蹦出“可爱”这个词。正如他营造的文学世界一样,这一幕让很多人也感到一些魔幻。这其实是一场线上的新书发布会。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八年后,莫言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待中,带来了新书《晚熟的人》。

        很多时候,读者似乎比作家本人更着急。莫言不着急。不着急动笔,不着急让心里的人物快速成长、成型。他在直播中说,《晚熟的人》里的人物原型,很多都是他的小学同学,“半个多世纪的故事一直延续到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在成长,在晚熟”。

        这本中短篇小说集由12个故事组成。书名来自其中一个故事的篇名。在这个故事里,莫言写了一个“在装傻过程当中体会到了很多乐趣”的人。比如,他把几个人聚到一块儿,坐到桥上,挽起裤腿,把脚伸到桥下的水里。大家问他们在干嘛?他们说在钓鱼。于是,大家都说他们是傻子。

        “我觉得是我们这些看他们的人才是傻子,没有明白人家是在戏耍我们、在嘲笑我们。”在莫言看来,“晚熟”是一个很丰富的概念。在他老家农村,“晚熟”多少有点说某个人“傻”的意思,但“有的人是装傻,到了合适的时候,出现了能让他展现才华的舞台,他会闪光的”。

        不着急的莫言也想做一个“晚熟的人”。“一个作家,一个艺术家,过早地成熟了、定型了,创作之路也就走到了终点。但我们都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断变化,不断超越自我,这是难度很大的。从这个方面来讲,我们希望自己晚熟,使自己艺术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更长久。”他说。

        莫言口中的“晚熟的人”,是“求新求变的人,是不愿过早故步自封的人,是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希望不断超越旧我的人”。我们可以从他的新书中,看到他想要的“超越旧我”。他把自己写进了故事里:一个叫“莫言”的人,荣归故里后,看到的荒诞和现实。

        书中的“莫言”获奖后回到“高密东北乡”,发现家乡一夕之间成了旅游胜地,《红高粱》影视城拔地而起,山寨版“土匪窝”和“县衙门”突然涌现。“还有我家那五间摇摇欲倒的破房子,竟然也堂而皇之地挂上了牌子,成为景点,每天有天南海北的游人前来观看”。

        “这部小说,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同时也是这个作品中的人物,深度地介入到这部书里。小说的视角,就是知识分子还乡。”写作者莫言如是说。

        在他的“高密东北乡”,我们看到的不再只有“红高粱”,还有“移动互联网”。在名为《红唇绿嘴》的故事里,他写了一个在网上卖谣言谋生的人,运营两个微信公众号,一个叫红唇,一个叫绿嘴,在网络上掀起滔天巨浪。“我觉得这12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过去的小说里面没有出现过的。”他说。

        作家莫言,通过故事里的“莫言”,审视他人,也审视自己。

        “我跟小说里的莫言是在互相对视,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他说,这种关系就像是,“孙悟空拔下一根毫毛,变成了一只猴子。”

        直播中,评论家李敬泽分享他阅读莫言新书后的感受:莫言以前的小说没有这样的书写,这是“角度非常新的作品”,书里的那个“莫言”,构成了坐在这里的这个莫言的镜像。

        作家毕飞宇从《晚熟的人》中读到了两个不同的莫言。“在这部新作中既看到标准的莫言,很浓烈,油画版的。同时,我也读到了简单、线条版的莫言。莫言以前写小说不用线条,就是大色块往上堆。所以,我很欣喜:在老莫言之外,又跑出一个新莫言。”他说。

        写作的变化,“高密东北乡”的变化,源于“回乡”的那个人在变化,在“晚熟”。

        “我在高密出生、长大,若干年后回到了这里。变化的地方在于,我这个人有了变化。”莫言说,他和几十年前,甚至八年前都不一样了,“过去我仅仅是个作家,但诺奖为我作家的身份添加了复杂的色彩。”

        诺贝尔文学奖带给莫言的不仅仅是荣誉和肯定,还有压力和质疑。获奖后的莫言,曾疲于各种应酬。很多人担心,莫言获诺奖后迟迟不见新作,是否陷入“诺奖魔咒”?文学界流传着“诺奖魔咒”的说法,很多作家获得诺奖后作品急剧减少,很难再持续进行创作。

        莫言坦言,“诺奖魔咒”现象确实客观存在,因为获诺奖的作家一般都七老八十了,创作巅峰已过,但也有很多作家获奖后又写出了伟大的作品。“我能否超越自己,能否打破‘诺奖魔咒’,现在不好判断,但八年来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坚持创作,或者在为创作做准备。”

        正如李敬泽所说,《晚熟的人》最触动他的,“是那个叫‘莫言’的,贯穿始终。那个人,也获得诺奖,也是一个作家,既享受着盛名,也为此所累”。

        这种“累”,更多是来自作家本人,来自莫言对一个“晚熟的人”的追求。他在直播中回答一位年轻网友关于写作的问题时说,他现在写作举步维艰,“比20世纪80年代初的困难多多了”,因为“自己了解的文学越来越多,了解很多人曾经怎么写,就不该重复别人用过的办法;自己的积累越来越多,就不愿意重复自己已经写过的东西,可要完全做到不重复也很难”。

        不过,莫言仍然会坚持写下去,“就像田鼠一样扩大自己的地盘”。

      (本报记者 陈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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