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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11日 星期二

    12岁研究基因工程,14岁日均写诗2000首

    是少年“奇才”,还是教育歧途

    作者:本报记者 姚晓丹 唐芊尔 《光明日报》( 2020年08月11日 08版)

        7月是大考季,孩子们的学习效果将接收检验。这个时候,吸引人目光的,除了高分考生,还有不少少年“奇才”。

        说他们是“奇才”,因为他们有“殊为惊人的成就”。他们中有的人12岁就研究出基因对癌症的深层影响,从而攻克危重疾病;有的人1岁可以“暴走”,3岁就雪地裸跑,4岁参加国际帆船比赛,8岁就考入大学;还有的人14岁起每天写出2000首诗。

        然而,当这样的“奇才”不断涌现的时候,公众评论却并不乐观。忧虑者有之,认为“揠苗助长”者有之,担心“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者有之。

    过度功利化催生“人造奇才”

        如攀比一般,“奇才”不断涌现。六年级学生写出“基因论文”,有业内人士评论,“至少有硕士生水平”。风波还未曾平息,就出现了“8岁考入南京大学”的“裸跑弟”;紧接着,14岁少年每天写诗2000首就上了微博热搜。

        “奇才”的“门槛”越来越高。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语文教师于晓冰坦言,从教多年,他遇到过智商超群的孩子,但绝不是今天这种水平。“首先,智力超常的孩子一定存在,但是少之又少。目前很多‘奇才’大多是‘人造奇才’,为了升学或一些别的目标,刻意营造出的假象,这样的教育偏离了儿童成长规律”。

        也许他们在某一方面有过人天赋,却并没有得到扎实的锻炼。作为语文教师,于晓冰谈到14岁就每天写诗2000首的少年,他认为这不是锻炼,而是对天赋的“压榨与透支”。“有天赋的少年,可以有针对性引导,但不要揠苗助长。很多古代知名的诗人作家,穷其一生也只留下几千首作品,这个孩子一天就完成了。这个年龄的少年,如果每天能写2000字作文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于晓冰告诉记者。

        儿童成长有其基本规律,于晓冰认为,哪怕孩子表现出有某一方面的天赋,在早期也一定不要把目光收得太“窄”了。“一定要让孩子有意识地扩展知识面,打一个宽厚的基础,你希望他走得越高,他的基础就要扎得越宽越深。”

        中国科学院宁波材料技术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蒋俊认为,少年“奇才”频现,似乎凸显了孩子的过人之处,但从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家长对孩子的教育和成长的功利与焦虑。我们肯定不能热衷制造“奇才”、追捧“奇才”,不可有“快餐式”成才、“走捷径”的浮躁心态。

        于晓冰认为,奇才的不断涌现是评价方式出了问题。奇才的标准,不是和大人比,而是和孩子比。大人做不到的事,孩子做到了,这不应该感到骄傲,而应该感到忧虑。“10岁孩子如果完成了30岁的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么只能说明这些奇才要么是‘成功学’吹出的肥皂泡,要么背后有大人智慧的闪光。”于晓冰说。

    “大手拉小手”,红线不能碰

        “大人智慧的闪光”,是“奇才”不断涌现却令公众忧心的另一个原因。此前,六年级少年的“基因论文”就被证明和其母亲的研究方向一致。浙江省镇海中学教务处副主任曾昊溟有过十多年的学生科技竞赛指导经验。他发现“大手拉小手”突破底线的现象时有发生,尤其在一些教师和家长资源丰富的学校和地区,这种现象越发突出。

        曾昊溟介绍,科技竞赛对参赛作品有“三自”“三性”的基本要求。“三自”是指“自己选题”“自己设计和研究”“自己制作和撰写”,“三性”是指“创新性”“科学性”“实用性”。但曾昊溟也坦承,从青少年的知识结构、能力构成以及时间精力来看,要求孩子完全摆脱家长和老师的指导、独立完成合格的选题,既不应该也不现实。

        青少年在成人指导下参与科学项目是行之有效的培养创新能力的方式,然而科技素养如何培养,“大手拉小手”的度在哪里,考验着师生和家长。曾昊溟这样说:“这是一个良心活”。

        仅靠“自律”“良心”当然是不够的,中关村学院学术委员会原负责人吕文清告诉记者他对成人过度参与的辨别方式。“青少年科技素养培养过程中,学方法思路、发现问题是最重要的。青少年发散思维多,成年人逻辑思维强,所以我们对青少年的要求在于提问题,对成年人的要求才是解决问题。”吕文清说。

        他也曾担任科技竞赛的评委,在他的经验中,判断成人的智慧是否在孩子的作品中起决定作用,有这样一个标准——看看孩子提交的报告是提出问题的,还是解决问题的。“因为提出问题是孩子的常态,而解决问题才是成年人的思维方式。”

        他曾遇到一个典型的获奖案例:一位初中生在老师的帮助下改良了机械手,获得了发明专利。最初,这位少年在科学课上观察到机械手臂在抓取物品的时候精细度不高,只能抓取大件物品,于是他向老师提出自己的问题。“为什么机械手在运动的时候都是五个指头一起动?我们人手之所以精细,是因为我们五个手指协调分工,很少同时出动,而且我们会用手指肚‘捏住东西’。能不能让机械手逐个伸出手指?”听完少年的问题,老师找来与“人手指肚”相似的材料,并收集资料和学生一起实验,最终完成了这项作品。

        吕文清认为,这是“大手拉小手”的最好呈现,孩子提出问题,老师大胆求证。“这体现出与孩子年龄阶段相匹配的能力。”吕文清告诉记者。

    违背教育规律,只会害了少年“奇才”

        于晓冰在教学中也曾发现指导“过度”的现象。此前,有小学生用大数据分析了苏轼的三千多首诗词,在这篇研究文章中,孩子们这样分析苏轼的“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此句感叹身世,言生命短促,人生无常”。这一句描述,让于晓冰认为,也许包含了不少大人的想法。他曾教小学五年级语文课,他在《回乡偶书》一课中,给孩子们拓展了这组诗的第二篇“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他说:“你们看,人和自然相比,真是非常渺小,很无常。”等他回过神,却发现学生们都在愣愣地看着他。他意识到,对于大多数10岁左右的孩子,“人生无常”是他们理解不了的。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于晓冰认为,不要试图超越每一个人生阶段,他希望看到的是,“让孩子成为孩子,而不要让孩子成为大人”。然而,“目前还有很多误区需要解决。”于晓冰说。他举了小学生做手抄报的事例,“大部分时候,手抄报是大人帮助做的。似乎越繁复越好,越‘高大上’越好,甚至搜索引擎上,也有很多相关模板供家长选择。这是在训练孩子的创意还是训练家长?”于晓冰很疑惑。

        他认为,在教育的过程中,家长的“手”应该伸多长,学校的“杆”应该树多高,是每一个家长老师应该考虑的问题。“家长是包办代替,还是积极引导;学校是要专注评优,用典型代替全体,还是各归其道,需要深思。”于晓冰说。

        蒋俊认为,在孩子们心中种下科学的种子,远胜于所谓的科研成果和奖项。“对科研兴趣的建立确实可以从小培养,简单点、纯粹点,良好的科研氛围需要大家共同去营造。我们的教育管理部门和学校一方面要减少功利诱导性政策,另一方面要建立更多的渠道和平台,让更多的青少年有机会参与其中;我们的家长要朝着塑造健全科学观的远大目标来积极参与,相信这对孩子们的人生会产生积极影响。”

        吕文清认为,除了观念的扭转,在评价方式方面,应该做出更多改变,“比如科技奖项的评比,我们不应该筛选出一批‘解决问题’的作品,而是应该把奖项颁发给启发孩子创新思考的作品。比如在新高考指挥棒之下,真正完善过程性评价,让畸形的‘奇才评价观’无处遁形。”

        曾昊溟也强调了过程评价和多元评价的重要性。“科研重在学以致用的过程,一定要为孩子们提供参与科研的充足时间,如学校可以将科研与实践课程结合起来。”他还提到,镇海中学在20多年的科技教育实践中发现多元评价、特别是让更多同学参与“熟人式”互评,更能确保研究项目的真实性。因此他建议:“对于青少年产出的科研成果,除了教师评价外,也可以考虑增加学生互评、同类项目比较评价等方式,引导孩子创造出真正有原创力的作品。”

        (本报记者 姚晓丹 唐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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