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以湘西为天地写下《边城》,萧红以东北祖宅为背景写下《呼兰河传》,老舍的《四世同堂》有北京胡同的影子,莫言的高密、陈忠实的渭河成为万千读者精神的“原乡”……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故土”“故居”与作家息息相关。
为了让读者深入感受文学的魅力,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学习强国、人民网、中国博物馆协会等机构,在线上组织“回到文学现场,云游大家故居”系列直播活动,约请专业人士带领网友云游老舍纪念馆、萧红故居、郭沫若故居、茅盾故居、鲁迅纪念馆、现代文学馆等文化机构,活动共举办了10场,有1679万名读者在线观看。
重回创作现场
北京市东城区丰富胡同19号,是老舍纪念馆所在地。1949年12月老舍受周总理之邀回国,在这里置下了一栋小小的四合院。盛夏时分步入小院,记者见到,五彩影壁上老舍夫人胡絜青手书的“福”字仍然鲜亮。
“院里种了两棵柿子树,一到秋天,红色的柿子像灯笼一样耀眼,因此被命名为丹柿小院。树后方是这个院子的正房,正房中间是会客厅和主人夫妇的卧室。”直播中,老舍纪念馆馆员何婷向观众介绍道:“正房西边的耳房是老舍先生的书房。在一方绛红色木桌上,老舍完成了他在1950年之后的所有作品,如《草原》《林海》等散文,还有《茶馆》《龙须沟》等经典作品。”
这个院落所代表的“北平”,是老舍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植根于此的生活给他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茶馆》里近半个世纪的时政风云际会、《骆驼祥子》里深入刻画的劳动人民生活,即便是抗战时期流落西南所写的《四世同堂》,也是以胡絜青口述的北平抗日见闻为蓝本。不仅如此,在他的会客厅,来的不仅有显贵,还有更多普通百姓,他观察他们,同他们交流,然后把他们写进自己的小说里。
记者走出院落时,卧室里的衣帽架上衣服仍安静地挂着,罗汉床上的纸牌随意摊开着,仿佛主人会随时回来。
镜头转至上海,武康路113号一座绿树成荫的住宅,是巴金故居,他携家人1955年9月迁入此地,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1949年以后,巴金主要生活的城市是上海,他在这座城市度过了人生中圆满的时光,也度过了至暗时刻,“文革”时期的遭遇促成他完成了晚年最重要的作品《随想录》,但即便遭受了不公的待遇,他从未改变对世界的善意。故居影壁上面有一段话,是他的手迹:“在我的心目中有一个愿望,我愿每个人都有住房,每张口都有饱饭,每颗心都得到温暖……”这种大爱,一直伴随着他的人生,也体现在他的作品当中,巴金故居宣教部负责人茹佳介绍道。
通过屏幕,记者见到,故居会客厅有一方小桌,据悉,巴金先生晚年重要的作品便是在这方小桌上完成。客厅的书柜里有藏书,均按原来的顺序摆放,客厅连接着开放式的回廊,回廊的一角有一台铺着布的缝纫机,也是他创作的地方。
石墙上爬满藤蔓,院落里草木葱茏,读者所见,就是巴金先生在世时居所的样子。
理解文学使命
作家萧红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呼兰河传》,是以她的祖宅和童年回忆为基础。此次直播活动中,展示给读者的正是哈尔滨市呼兰区张家(萧红本姓张)的祖宅。
通过镜头可见,这是一幢青砖青瓦土木结构的清末传统宅院。导视图显示,萧红所居住的祖宅西院包含五间正房、东西厢房、七间门洞房,还有后花园、木房、养猪户、水井、草房、粉房、小偏房、马厩和南大门。
故居中的每一处建筑,都可与《呼兰河传》里的故事相呼应:相较于地位较高的东院,西院是地位不高的她和地位不高的祖父的居所;后花园的储藏室,偷蜜枣吃的她和偷财物换钱赌博的二伯曾互相撞见、面面相觑;在后花园帮祖父干农活,分不清楚什么是韭菜、什么是草,把韭菜锄掉了祖父也不计较,因此她提到后花园时,总觉得天空很高很高、很蓝很蓝,一切都是自由的,“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一样,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一样”。
“如果一个作家书写一个作品,仅仅是为了回忆童年,那么作品的文学价值可能不大。萧红作为一个知名作家,描绘这样一个文学场域的时候,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可以通过祖宅里的两个故事,找到答案。”萧红故居纪念馆副馆长葛洪伟说。
一是长工冯歪嘴子和王大姑娘的故事。还是小孩的萧红,发现王大姑娘没经媒妁之言,私下给冯歪嘴子生了个孩子,从此邻里对王大姑娘的评价来了个急转弯,从“长得漂亮”“勤劳”“谁娶她做媳妇谁家算烧高香了”到“早就看出她不是东西”。葛洪伟认为,写这个故事萧红多少有一点自况的意味,因为萧红自己也是想求学不得,婚姻没有经过媒妁之言遭到全家族反对甚至流放,这说明当时一个女子自由选择前途和爱情时不能被社会所容。
二是住在偏房的一家子,被婆婆家买来,又活活被折磨死的童养媳小团圆。这个才11岁的小女孩本十分活泼,但因为走路快、吃饭多、看人时不避人,跟农村要求的小媳妇不一样,而被众人要求“制服”。婆婆将她吊在房梁上,用烙铁烙她的脚心。后来她精神失常,被折磨致死。萧红写这一段并非为了猎奇,而是屏住内心的伤痛,希望同鲁迅一样,用文学来启蒙民众,葛洪伟分析。
“探访作家的故居,不仅可以从中探索他们的成长环境,更能从中读到社会风俗变迁的轨迹,从而更加理解文学的使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章海宁这样评价。
重访大家精神
大家的精神,可从故居的一草一木、一什一物中体现出来。
西三条21号,是鲁迅在北京的最后一个住所。从直播中可见,他自己的房间很小,不足十平方米,除了橱柜、书桌、床和几把桌椅之外就是墙壁。床更加简单,由两个凳子和木板搭成,被褥薄而陈旧。据北京鲁迅博物馆馆员赖天蔚介绍,母亲鲁瑞心疼鲁迅,让好朋友孙福园来劝他,他说了一句话脍炙人口:“如果生活太过安逸,那么工作就会为生活所累。”住所的一间屋内挂的对联取自《离骚》——“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崦嵫是太阳落山的地方,鹈鴂即杜鹃,传说杜鹃鸟啼叫后百花便凋零,先生是提示自己时间如白驹过隙,要珍惜时光。
北京西城区前海西沿18号,是郭沫若故居。故居内有郭沫若为了祈求妻子身体健康,从大觉寺移栽的银杏树,至今仍郁郁葱葱。故居内,一首他写于20世纪50年代的诗,被刻在了墙上:“百花齐放百鸟鸣,贵在推陈善出新。看罢牡丹看秋菊,四时佳气永如春。”“看罢牡丹看秋菊”,是写这个院子里的景色,而“百花齐放百鸟鸣”,是指他所认同的文艺政策,中国社会科学院郭沫若纪念馆研究员李斌阐释道。
直播的第七站,是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茅盾文学奖得主、作家李洱向读者介绍,馆内展示着我国现当代文学发展史上重要作家、重要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的著作、手稿、译本、日记、信札、藏书60余万件。这个文学馆的成立,与一位老人的梦想相关——巴金曾经在《随想录》中写道:“最近两年我经常在想一件事情,建立一座中国现代文学资料馆。有好几次我在梦中站在文学馆的门口,看见里面的人说说笑笑地进进出出,我醒来后还把梦境当成现实,一个人坐在床上微笑。”
如今,我们就站在了巴老的梦境中。馆外的石碑上,仍镌刻着他对新文学的期待:“……我们的新文学是散播火种的文学,我从它得到温暖,也把火种传给别人。”
文学,大抵就是一个播火种予他人的事业,李洱说。
(本报记者 韩寒)